这个地方按理来说只有岑旧知道。 陆研道:“是程前辈告诉我的。他让我来这里等师父。” 瞧他身上的穿着,估计已经等了好久。 陆研的说法也和岑旧对上了。 “师父,”陆研道,“师叔可还安好?” 他语气小心翼翼,脸上也是明显的担忧。 岑旧顿了下,有些欣慰。 陆研曾经心思太过偏激。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岑旧一直很担心他会误入歧途。 这五年还是长进了不少的。 岑旧道:“都出来了。不过我出了点岔子。” 其实岑旧都不用说。 刚来的时候,陆研就看见了岑旧身上的血。 要不是感觉不到岑旧身上的血腥味,陆研现在都要急死了。 即使这样,在听见师父出茬子时,他还是紧张地问道:“师父,怎么了吗?” 岑旧顿了一下。本来没打算和陆研细说吟九背叛的事情。 但又想到陆研今年应该已经十七岁了,也算是个大人了。 前世的惨痛经历给了岑旧一个提醒。 不要一个人妄图背负一切。 于是岑旧把绝情崖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研。 少年的脸一点点冷了下去。 “下次见面,我要替师父杀了他。”陆研保证道。 岑旧:“……” 岑旧无奈道:“孩子话。” 陆研想说,他这五年不是完全没有举起过剑替师父清算过那些说他闲话的人。 但转念一想,师父如此善良的人,估计接受不了他满是腌臜。 他应该扮演一个听话而乖巧的徒弟。 陆研道:“我听师父的。” 在师父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将吟九杀掉就好了。 岑旧完全不知道陆研心里的小算盘。 他在想之后要怎么办。 白玉京是要去的。 可沐安最近不知道被什么缠住了。 岑旧本以为他会守在蓬莱秘境出口等自己出来呢。 而且……吟九以为自己死了。 这个机会不能完全浪费。 岑旧要报仇。 他要报仇的对象很多。沐安,天道,吟九,以及年少时戕害他们一家人的所有修士。 假死虽然骗不了天道。 但可以骗许多人。 远处的天际突然传来了渺远的钟鸣。 是来自凤梧宫的丧钟。 程虚怀陨落了。 他用灵力维系了整个溯洄,溯洄结束,便耗尽性命,油尽灯枯。 岑旧沉默了一会儿,表当默哀。 他对程虚怀是很感恩的。 年少时的莫逆交,逆境时的支持者,以及为天下苍生的大爱者。 但程虚怀一定不是想让他出面哀恸。 他要把握住程虚怀给他的最后一次便利。 岑旧转头对陆研道:“带着我的尸体去凤梧宫,能做到吗?”
第131章 故人叹(3) 蓬莱海。 水墨剑托着竹景来到地上。 他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净身咒, 目光不断在岸边徘徊。 “别找了。”楚无思走过来,“我在出口发现了一个传送阵。” 竹景问道:“谁设置的?” 楚无思:“可能是你师兄,也可能是别人。” 竹景脸色不太好。 楚无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应该相信你师兄。” 竹景:“曈姑娘和苏姑娘呢?” 楚无思:“她们伤势太重。我让云泽派其他人送她们去附近的门派救治了。” 楚无思和竹景循着海岸线找岑旧的踪影。 远处传来了渺渺的钟声。 “这是?”楚无思直起腰。 竹景:“哪位前辈仙逝了?” 楚无思嘴张了张, 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 顾羽就从不远处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道:“两位,我师尊报丧了。” 顾羽的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 楚无思表情严肃道:“时泽, 我们去凤梧宫。” 竹景犹豫道:……可是。” 楚无思意味深长道:“你还不了解你师兄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岑旧一定不会缺席这场“盛会”。 竹景:“好。” 顾羽道:“我们有鹤车。楚师叔,竹道友, 随我来吧!” * 凤梧宫。 一个时辰前。 姜归守在师尊的洞府前, 愁眉不展。 台阶两侧摆放着两盆芙蓉花,如今全部奄奄一息,好像随着主人的生机一同干涸掉了。 听见接连的跪拜声, 姜归迟钝而麻木地抬起红肿的眸。 “陛下。”他唤道, “师尊等您许久了。” 大楚的皇帝程序穿着红色的常服,垂着头发,脸上有着多日未休息好的苍白憔悴。 姜归忍不住道:“陛下, 近日注意身体。” 程序:“我知道。只是……” 程序:“罢了,没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绕过姜归,在进入门前抬手示意随从停步,一人进了程虚怀的洞府。 “老祖。” 暖黄的床帐遮挡了视线, 只能看见蜿蜒垂地的白发, 以及露出的一只形销骨立的手。 程序在床边停下步子,静静地凝视着内里。 “我来了。” 床上的人稍微的动了动, 似乎是在挣扎着起身。人影坐起来靠在床榻边,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咳嗽声。 程序想要搀扶, 却还没靠近就被一道灵力当做屏障挡在了外面。 “不要看我……” 程虚怀的声音沙哑而苍老。 程序:“好。” 程虚怀问道:“最近边境的战事如何了?” 程序吃力地扯了下嘴角:“一切都好。” 程虚怀:“不要骗我,佩云。” 年轻的君主沉默了几秒,闷声闷气道:“好几次败仗了。” 程虚怀叹了口气。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态度平静得可怕。 也许是因为如今无力回天的身体状况。 “你见到我,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吧。”程虚怀道。 程序呼吸发沉:“远之使用了凤凰泪。” 程序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如今什么都是焦头烂额的模样,他不应该分出心神再去关注其他。 但如今被程佩云挑起话音,程序才发现他的心口出现了一个无法填满的欲壑深渊。 无数焦躁不安的念头于深渊间翻滚。 “你该相信凤凰泪,”程虚怀道,“也该相信岑远之。他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程序垂眸:“我知道。” 程虚怀道:“佩云,我时日无多了。” 程序身子僵了僵。 他本想着逃避这个问题,却最终一动不动地全然受了下来。 程虚怀轻笑道:“佩云,你太辛苦了。” 程序:“……这是应尽的责任。” “不,是你那爹不负责任,是这世道不公,是你的血脉拖累了你。”程虚怀道,“佩云,我知道你不想当皇帝。岑远之第一次参加论道大会的时候,你偷偷地乔装去看了。” 程序脸上猛然浮现出慌乱之色:“我……” 程虚怀道:“我不是要怪你。只是你那时的眼神让我直到现在也无法释怀……” 曾经为伴的好友如今天差地别。 穿着绿袍的少年像是清越的竹,在台上意气风发地挥剑。 而红衣的君主只能躲在暗处,凝望着他。 少年挥剑,少年胜出。 少年跳下台,抱住了和他穿着同样校服的师弟。 程序只能看着。 而程虚怀在看着程序。 红衣君主尚且年幼,遮蔽不了太多的情绪。 怅然的落寞,不甘的愤懑,对长生的渴望,统统化作情绪的河搁浅在眸底。 程虚怀将那个眼神记到了现在。 他太对不起佩云了。 他本可以…… 却因为寄宿了凤凰的一缕情丝。 无法长生,情劫难渡。 “我都知道的。”听着程虚怀娓娓道来的话音,程序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对他肆意的发泄着脾气。 自从年少登基,程序就被所有人教导,要忍耐,要吃苦,要乖巧。因为他的每一次情绪牵扯着的都是千千万的百姓性命。 久而久之,君王忘记了诉求。 “我都知道的。我不后悔。” 程虚怀的心脏猛然地泛起绞痛,他手抓紧被褥,爆出分明的青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出一片红色的血,与红色华贵的地毯缠缠绵绵地融为一体。 “佩云。”程虚怀道,“我将凤梧宫交给你。” 程序猛地靠近一步:“您说什么?” “我分明……无法修仙的啊!” “修真界刻意疏离人间太久,让有些修士连人性都忘记了。你作为大楚的君王,正好可以构建其间的桥梁。”程虚怀道,“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佩云,往后为自己而活吧。想去道门找远之就去。君主之位找个宗师子弟来继承。” “天下不是你的责任。” 程序喉头发紧:“我……会考虑的。” 程虚怀无奈。 佩云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性格一向固执。 喜欢什么,便会一辈子喜欢。决定做什么,也只会做一辈子。 他本来是想劝一劝的。 但却没有成功。 罢了。 以后的事,他也管不着了。 “姜归和顾羽我都已经提前吩咐过了。他们会辅佐你成为凤梧宫的掌门人,也会保护你不被有心之人戕害。”程虚怀交代着后事,“佩云,我不强求你做什么。你也不必硬要去承担某些责任。” 程序:“好。” 程虚怀道:“凝霜这孩子,你知道她的身世。就让她继续住在我的宫殿中吧。必要之时,她会再出世协助岑远之。” 唐凝霜是程虚怀的义女。但…… 程序问道:“您不再和她见一面吗?” 程虚怀道:“有愧,便不再见了。” 仿若全数说完了,只剩下静默。程虚怀一点点地感觉到时间在流逝。 他这一生的长生是为了兄长的承诺,早已疲倦。 寻常修士拼命争取到的寿元对程虚怀来说却如一场梦魇。 在漫长的梦魇中,他见证了兄长的病故,目睹了师尊的自戕,看遍了繁华,也经历了沉浮。 程虚怀伸出手,朝着虚空深深一握,好似要把这尽数年华握在手里,团成一团,一并带走。 声音变得越来越气若游丝,呼吸也逐渐轻缓。 殿内落下一句似叹似泣的哀音。 “兄长,我这梦做得好长啊。” 程序跪在了地上。 朝着再无声息的床上深深拜了一拜。 为守护程家的老祖,为镇压天下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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