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仙君继任以后,都很少做梦。 因为仙君的梦境,要么能映照现实,要么能预知未来。总之,在梦境里见到了魔尊,自然不会是什么“吉兆”。 过卿尘垂眸沉思,唇线紧绷。 他打算待会儿在饭桌上好好盘问一番,弄清楚两人分散以后,“祝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恐生出变故。 ——当然,要想到饭桌上谈话,前提是那人真的能做出一顿饭。 “师尊,弟子没事,”万苍仿佛读懂了过卿尘心中所想,伸手揩掉眼尾坠着的泪珠,“不过是忽然想到了好笑的东西。” 他觉得过卿尘那抹转瞬即逝的、疑惑不解的神情,或者如平常一般的“面无表情”,都极其可爱。 难道这就是凡人男女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那弟子这就去给您做饭啦!” 过卿尘只颔首,依然没有开口回应。 “做饭”这词分明是从万苍嘴巴里蹦出来的,最终又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在万苍眼里,即使过程不同,结果也没什么区别。 他刚才蹬鼻子上脸,用“做饭”来试探过卿尘的底线,本来就没指望那人真的能为了自己下厨……哪想到好好师尊非但不打算接招,还准备开溜? ——本尊这不得力挽狂澜,把人留下! 万苍单纯的认为,自己如今的言行举止在旁人眼中可能显得有些怪异,但他的优点就在于不喜欢听废话,更不爱将旁人的想法往心里放。 纯粹是添堵。 或者说,胆敢当面议论魔尊的人,早就尸首分离了。 ——本尊只是思念过度,好吗? 万苍想把过卿尘留住。 他想把人无时无刻地锁在自己身边,想跟那人多多相处,让人多陪伴自己一段时间…… 但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身份对立”四个字宛如天堑,横亘在魔尊和仙君的面前。 万苍深知,自己做了太多错事。 ——可那是在世人的眼里。 他耳濡目染,听那表弟称赞所有修仙者,如何衣食无忧,如何风光无限……并且本就根骨奇佳,天赋异禀,是修仙的好苗子。 万苍不是没有做过“修仙”的梦。 因为某位长老的一句“三生沾福光,身负大气运”,因为他家小白说要教自己“修行”,还因为他能用得了那柄仙品以上的鸿念剑……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他被老魔尊折磨得不成人样,跌落万魔窟的,还想活着回来的那一刻起,身体里运转的力量,早已不是灵力,使出的招数,也不再是过卿尘所授的仙门术法。 万苍是彻头彻尾的魔。 即便如今藏在祝鸿的身体里,仍旧是那个嗜杀成性、魔性难祛的魔尊。 这一点无可辩驳。 于是,占据祝鸿身躯的万苍卯足了劲儿,想弥补过卿尘,想主动争取些什么。 但一切都是枉费功夫。 且不提他前世偏听偏信,一心只想取得“妖仙骨”,却没料到是天劫改变了心上人的外貌,自己又因炼化观方镜而五感残缺,因杀戮而丧失理智,导致记忆混乱…… 万苍以“二弟子”的名义和过卿尘相处良久,认不出自家师尊是小白。 不仅如此。 前世,他还热衷于口头调戏过卿尘,看着那人吃瘪的模样,再暗自感叹一句“仙君的脸皮可真薄”,转身就抛之脑后。 好吧,这也不算什么。 罪不可赦的是,万苍亲自动手,在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剜了过卿尘的骨。 他为复活亡妻,谋划许久,沾染了无数仙门弟子的血迹,不介意多背负过卿尘的一条命,于是将人牢牢锁在怀中,下手又稳又狠,五指寸寸划破那人的背脊。 温热的触感,历历在目。 如今却令万苍胆战心惊,不敢深思。 在强制被挖骨的过卿尘心里,魔尊万苍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事实也是如此。 况且,世间仙魔本就势同水火,无法相融,除非主神再世,否则局面从根本上难以调和、改变。 借助祝鸿的身躯重生,与过卿尘再度相逢,已是时来运转。 亦可能是天大的阴谋。 对万苍来说,每一次呼吸,每一瞬幸福的感受,都是虚幻的梦境…… 是临别的倒计时。 诸如“做饭”这类琐碎的事,反倒成了他如今为数不多,可以理直气壮地麻烦过卿尘的借口。 所以万苍不能表现得太过聪明。 他要装作乖巧的模样,还得偶尔任性,表现出符合性格的行为。 毕竟在过卿尘的眼里,“祝鸿”还是个刚刚拜师入门,尚不成熟的孩子,偶尔冒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提出无理的要求,倒也正常…… 何必苛责呢? “责任”二字,是过卿尘坚守的初心,而他与自家师尊,以及两位徒弟的相处上,最能体现这一点。 “师尊,弟子真的去给您做饭啦!”万苍在过卿尘面前蹦跶,再次重复道。 过卿尘掀起眼皮,淡淡地:“嗯。” 方才,寂静无声,没有回应,令魔心寒;现在,只一个透心凉的单字,则令魔精神百倍,兴致盎然! 只要待在过卿尘身边,万苍基本能保持住平和的心态,仿佛是被搓圆捏扁的泥人儿,或者说熄了火的干柴,全然没了脾性。 噢,这说的只是“平常”。 从过卿尘身旁经过时,万苍小指轻轻勾动其衣袖,柔顺的衣角被带起如半弦月一样的弧度。 他眉峰微扬,露出狡黠的笑容。 如果改换了交流情感的时间和地点,气氛再暧昧一些,唔,最好是能把人带回寂珩殿,将层层叠叠的鲛纱帐拉上…… ——下次,本尊可不会嘴下留情! 该啃就啃,该蹭就蹭,该如何双修,就如何双修…… 万苍暗自畅想,心里已经不复刚才的苦涩阴郁,反而美滋滋的,全然不知,他将自己当成了渴望着心上人亲近的快乐小狗。 魔尊逻辑自洽,又把自己给哄好了。 ** 应离天里,尽管很少有人会突然想到要做饭,但该有的房间和工具一应俱全。 比如厨房。 万苍夸下海口以后,因前世来过此处的厨房,所以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方。 他揪着有些卷翘的几缕发丝,呆呆地望着灶台上的新鲜食材,掐了把自己的脸蛋。 随后洗干净手,挨个摸了过去。 若是这些南瓜、青椒、香菇能生出眼睛的话,此刻大概在和万苍大眼瞪小眼。 顺道进行一些灵魂交流。 夜深人静,但弄些食材,对于仙君来说轻而易举;而做饭此事,对魔尊来说有着不小的挑战性。 万苍转首回顾,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 “草草草草草?!” 还好还好,人没跟来。 天知道本尊方才为何如此自信……难道是甘守吟做的饭,色香味俱全,给了本尊莫大的勇气? 万苍掂了掂手里那颗圆滚滚的土豆,想起应该拿菜刀之类的东西,用来切菜,当即手腕翻转,朝空中一抬:“剑来。” 鸿念剑应声出现。 它落在万苍掌心时,犹如冰冷的陨铁,但当自家主人握着它朝土豆落下的一刹那,剑身疯狂震颤起来。 “嘘,”万苍心平气和,“别闹。” 剑鸣一阵盖过一阵。 鸿念剑还没生出剑灵,无法言语,此刻,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杀人如切菜,”万苍紧紧攥着剑柄,轻言细语地安抚,“你说,你跟了本尊这么久,杀过这么多废物,切个菜应当不在话下吧?” 生而为剑,它很抱歉…… ——但这也不是主人能把本剑当成菜刀的理由吧?! 鸿念剑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终于挣脱了万苍的魔爪,“咻”的脱手而出,插在了厨房的横梁上。 万苍仰视上方,惊奇地一挑眉。 没想到本尊的剑这么有脾气,竟然有点宁死不屈的味道了……但拿沾过血的剑来切菜,似乎是不太好? ——过卿尘有轻微的洁癖。 万苍如梦初醒般“噢”了一声,轻抚下巴,思考着有没有简单的菜肴可以做。 以前在茅草屋生活的时候,除了熬药,他最多只会生火、加热,二人吃的最多的就是饼子、馒头和稀饭……这还是卖了灵药,换了钱以后,在城里不起眼的店肆中买来的便宜食物。 以前,他没有亲手做过一顿饭。 现在,他却亲手打肿了自己的脸。 万苍收了鸿念剑,卷起衣袖,幻化了柄正常的菜刀出来,回忆着以前在外看人动手拉面的步骤:“不管了,常言说‘世上无难事’……” “——试试就试试!” ** “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厨房传来了一声巨响。 过卿尘当即出现在门口。 他面色淡定,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此处会发生的事情,凤眸扫过浓烟滚滚的厨房。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焦黑色彩。 过卿尘视线回转,瞥了眼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最终看向身处黑烟中心的自家小徒弟。 “咳咳咳……!”万苍挥散烟雾,小心翼翼地从灶台边端起一碗东西,然后抬首就看到了过卿尘。 他妈的,本尊做到了…… 如此看来,下厨也没什么难的! 万苍像献宝似的,迫不及待地把那碗面端到过卿尘的眼前,兴高采烈地大声呼唤:“师尊!” 神情无比期待,就差摇起那根不存在的小狗尾巴了。 只是他整个人比起厨房好不到哪去,原本白皙的脸蛋沾染上炭火的痕迹,灰不溜秋,那套新换的弟子服也脏兮兮的。 唯有那对双瞳仿若琉璃,无比纯净。 “为师看到了,”过卿尘对上这花猫样的小徒弟,眸光微动,伸出手,一拂袖就将厨房恢复了原样,声线比往常略显柔和,“干净了。” 他又掐诀,将万苍也变回白净清秀的模样。 果然,这样顺眼了不少。 过卿尘清扫完毕,心满意足,总算注意到了万苍双手捧着的那碗面。 碗里的面条细如发丝,根根交织在一起,还泛着透亮的色泽,几片翠绿的菜叶漂浮在最上方,散发着腾腾热气。 ……怎么感觉还不错? “师尊,快回屋尝尝弟子的手艺吧。” 万苍“嘿嘿”一笑,将瓷碗放下又拿起,只不过用的是单手。他眼疾手快,空出来的那只左手,瞬间反握住过卿尘的右手,不由分说地将人从厨房门口牵走了。 两人的十指一瞬交错。 万苍呼吸骤然急促,生怕人溜走,他单方面握紧了过卿尘骨节分明的手,边往前走,边嚷嚷着“做饭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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