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藏客没再继续这一话题。 过卿尘原本一言不发地听着未来的师尊和师兄交谈,那双凤眸里面,一抹疑惑色彩闪动。 “奇了怪了,怎么本君说要收你为徒都不回答?” 洛藏客端详着过卿尘的神情,不由得“咦”了一声,猛地一拍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孩子,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妖啊! ……根本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没人教他怎么发音!! 于是,洛藏客以“增进同门情感”为由,把“教过卿尘学习说话”这件大事,甩给,哦不,郑重地交给了季秋明。 季秋明成长速度飞快,过卿尘亦然。 这两位师兄弟,和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师尊洛藏客,感受着寒来暑往,相依相伴,在应离天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情感是割舍不断的纽带,无形中将三人的命运相连。 后来某一日,洛藏客看着成长的季秋明和过卿尘,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仙君当得足够久了。 他累了。 他想撂挑子跑路了。 洛藏客去问自家大徒弟的时候,季秋明涕泗横流,直呼“师尊啊,高处不胜寒啊”;洛藏客转头去问自家小徒弟的时候,过卿尘面无表情,回复“师尊,弟子无所谓”。 所以仙君一职花落谁家,无需多言。 并非是由于洛藏客担心自己上了年纪,不辨是非,或者即将一命呜呼了……单纯是因为他整日不是处理这个公事,就是镇压那个凶兽,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 或许还有自身修炼的功法,久久不曾突破,唯恐生出心魔的考量。 总之,他神情认真地告诉两位徒弟,想要“到处转转,寻找机缘”,其后,根据上次的问话结果,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 洛藏客在卸任这档子事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他首先一把将过卿尘提携到了“仙君”的位置上,其次暗中出手,帮助季秋明坐稳了衍无宗宗主之位,最后在衍无宗众人的要求下,仍然带了父母双亡、可怜兮兮的祝鸿几年。 终于放心地出门游历去了。 今日。 洛藏客兴致勃勃,难得从大老远的地方回到了应离天,想要小住几天,结果就从大徒弟那里,听说了自家小徒弟昏迷不醒的消息。 当年,是他劝诫过卿尘放弃情劫的影响,割舍心魔,清除记忆…… 还耗损修为,助其顺利转修无情道。 ……他的小徒弟分明功力更胜从前才对,又怎么会受伤? 洛藏客满腹狐疑,思维打着圈儿。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正是自己告诉过卿尘“祝鸿是妖”,又多嘱咐了一句“可以留神”,若是合眼缘可以收个徒弟,这才坚定了过卿尘收徒的想法。 而他送出的那只纸鹤,又把“祝鸿”送进了三峰会。 ……顺道将过卿尘也坑了进去。 洛藏客进入应离天以后,没有着急回自己的住所,反倒悄无声息,落到了过卿尘院里,结果转眼就在窗边发现自己带过的第三位小孩。 ——正是“祝鸿”。 万苍原本收敛了气息,蹑手蹑脚地来到过卿尘的小院外。 抬头便见头顶的月光清冷,倾泻而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在脚踩的石板路上。 凉风拂过,光影斑驳。 万苍遥望着竹屋外挂着的一排纱灯,以及里面的摇曳灯火,拐个弯,来到属于卧房的后方。他趴在窗上,侧耳去听,正打算一探究竟,结果发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 ——这栋竹楼似乎自带隔音阵法。 这下好了,别说见不到过卿尘了……本尊想听到点儿动静都成了难事! 万苍朝后退两步,冥思苦想,仙门弟子的隔音术法该如何破除,结果被身后的来人像捉小鸡仔似的,单手拎了起来,瞬间双脚悬空。 万苍:“……?” 他妈的。 眼下本尊在当世最难攻陷的应离天里,又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来偷袭?! 万苍身体失重不到几息,就被平稳地安置在坚实的地面上,他掀起眼皮,望向身侧的紫衣男子,翻看着祝鸿的记忆,瞅见眼尾那颗小痣。 总算清楚这人是谁了。 “仙君好,”万苍看着神色平静的洛藏客,行礼以后,声线闷闷地问了个安,“……或者现在应该说,师祖好?” “小鸿,别来无恙。” “真没想到啊,这个时间,本君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洛藏客抬头望了望天际的皎月,话语中含有三分认真,七分调侃之意。 呵呵。 想见过卿尘还能扎堆的吗?本尊才是万万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个上任仙君! 洛藏客:“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直接进屋?”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喙,是洛藏客一贯的行事作风。 万苍面对这位前任仙君,心里升不起半点反抗之意。不仅是因为身处应离天,还因为自己来找过卿尘这件事,若是没被外人所知晓,顶多算“思念师尊心切”。 但眼下却被洛藏客抓了个正着,那么事情性质就已经改变了。 ……他现在是“偷看未遂”,做贼心虚。 万苍木然地点点头,身形僵硬,同手同脚地跟着洛藏客回到竹屋正门。他以过卿尘小徒弟“祝鸿”的身份,进了心上人在应离天里的住所。 这还是今生头一回。 万苍在木椅上落座之时,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洛藏客,心里如同有万匹骏马齐齐扬蹄,奔腾而过。 他妈的,完蛋了。 ……本尊该如何跟好好师尊解释,自己是怎么进的应离天?! ** “吱呀——” 过卿尘推门回家的时候,脸颊不再泛起明显的潮红,跟以往一样白皙光滑,灼人的体温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就像是从不曾受到情期和蛊毒的影响。 方才,季秋明一边唠叨,一边助他调理内息,把过卿尘硬生生地给吵醒了不说,还趁着人不清醒,好一番盘问,最终得知了“缠情蛊”这倒霉玩意儿就潜伏在自家师弟的丹田处。 季秋明登时大惊失色,关切和质疑的话语劈头盖脸地落下。 “师弟,你怎么就为了一个小弟子,哎……” “——你糊涂啊!” “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过卿尘抿唇,声线冰冷,“与祝鸿无关。” 言辞这般犀利,甚至不好听,季秋明仍然是关心为重。 他们长大后,师尊外出,久久不归,他这个做师兄的,心里把自己当成了过卿尘的第二个师尊…… ——实在放心不下! 季秋明从久不居住的处所挖出了一堆滋补的药材,盯着过卿尘放了血,又把人弄进了寒潭。他原本还想在应离天多陪自家师弟一会儿,结果接到了纸鹤传音。 魔族在多处地界作祟,戏魇珠的影响扩大……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更别说近期即将要召开的“仙门大比”,等着他这位宗主去安排。 这桩桩件件,都是要重视的大事,过卿尘凤眸半掀,无声催促着季秋明离开,后者只好唉声叹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季秋明走后,过卿尘还泡在寒潭里。 他腰身以下,是一条粗长的银白蛇尾,当空银色的月辉柔和而亮丽,洒落在寒潭里,蛇尾的鳞片晕开道道朦胧的光圈,耀眼梦幻,万分迷人。 尾尖轻颤,有意无意地拍打着水花。 搭配上那一张禁欲冷清的脸,眉间红痕闪耀,更显得诱惑至极。 过卿尘倏忽感知到应离天进了人,睫羽轻轻颤动。 那条蛇尾一卷,人也猛然睁眼。 他甫一上岸,长尾就变回了两条白皙修长的人腿,衣袍自上而下淌着水,胸肌轮廓若隐若现。 过卿尘马不停蹄地朝居所赶,结果一推门就发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霎时身形愣怔。 那张平日里宛如霜雪覆盖的脸颊,也有些维持不住表情。 万苍眉眼微翘,嘴角止不住地朝上扬:“师尊!” 他这会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笑得发自肺腑,胸腔翻涌着阵阵的甜意,仿佛吃到了糖莲子一般。 洛藏客看了眼自家小徒弟,“唔”了一声,轻轻搁下瓷盏,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回来了?” 语气熟稔,仿佛他才是这竹屋的主人。 “是,”过卿尘朝着万苍轻轻颔首,视线毫不留恋地转到阔别已久的洛藏客身上,单刀直入,“……师尊前来,所为何事?” 竟然直接忽略了“祝鸿”是如何进入应离天这件事。 这人没问,不代表万苍能够不在意。 他想到这一茬,抬眸去看洛藏客,而后迅速地换了目标。眸光闪烁,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跟随着过卿尘的动作而移动。 过卿尘在万苍身旁落了座。 清新的莲香,一阵接一阵地钻进万苍的鼻端,令人感到安心。 这人只要清醒着,就像块儿化不开的寒冰,但凡有旁人在,连多一眼都不舍得分给本尊…… 目前来看,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万苍察觉出过卿尘身上的变化,顿感又好气又好笑,暗中松了一口气。 态度什么的不要紧,又不是不能继续相处,本尊还可以软磨硬泡…… 好歹人没事。 “卿尘,你紧张什么,为师没事就不能回来看看吗?”洛藏客眼角上扬,连带着那颗小痣都晃了晃,“你这徒弟是为师带进来的,等为师想想,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 他眉心微皱,又抿了一口茶。 “秋明说你受了点伤,目前看来,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卿尘,你的道虽注定如此,但‘过刚易折’,为师提过很多次……并非直来直去,只遵循自己的意愿,将所有的难事都不声不响地扛下来,便是好的。” “——说起来,之前我喊你多多亲近旁人,你可有照做?” 过卿尘五指微动,不易察觉地蜷缩在一处:“有。” “比如?” 过卿尘视线落在万苍身上,而后凤眸半敛:“弟子答应了替甘峰主照顾祝鸿,尝试过多笑,还努力喊过‘爱徒’……” “——后深思熟虑,仍觉难以启齿。” 万苍目光追随着过卿尘滚动的喉结,听得几乎愣住了。 所以,他家小白压根儿不是什么鬼上身,夺了舍…… 先前之所以会对自己表现出种种不同寻常的反应,全赖洛藏客随口一提的那句“多与人亲近”! 还有。 刚才洛藏客分明就是在竹屋后方碰到自己的,为什么要出言替他隐瞒? 万苍毕竟不是祝鸿本人。 他体会不到被人收养以后,悉心呵护,然后又被转手送给旁人照顾,多年未见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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