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明身形微怔,夙夜、程陵风默契十足地仰首,望向前方。万苍微微蹙眉,听出是刚刚喊他们三个上台的男声。 发言之人是谁? 不过前世还是今生,本尊竟然全无印象。 不远处,莫易玄、岑鹭、酒疯子等一众人晃晃悠悠,从缭绕的雾气中走了出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挨个扫过夙夜、程陵风,最后深深地落在万苍身上。慕沧岚最后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一言不发,看都没看万苍一眼,一副割席不认人的表情。 慕沧岚身旁还跟着个便衣男子,看服装纹路,是登仙阁的情报人员。 万苍看了一圈,没找出那位发言之人,目光如刀,冷冷地剜了一眼慕沧岚。 哟。 只会被本尊坑的倒霉玩意儿,今天敢跑到锦涯宗这么阴本尊。 当真是出息了。 自从上次城中一见,这人就仿佛脱去了谨小慎微的外壳,露出里面不怀好意死的一面——开始有意无意的试探,甚至在过卿尘面前提及“魔尊万苍”……倒真不怕自己的名字一夜之间被全天下人所知晓,瞬间暴毙而亡呢。 万苍五指微蜷,稍稍眯起双眼,脑子转得飞快。 无论如何,船到桥头自然直。 何况关于慕沧岚的这么大一个秘密捏在手里,他自觉不用惊慌。大不了多费些口舌来圆谎,恕本尊直言,在座各位没一个能打的。 花长舟跟在队伍末尾,和万苍对上视线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者快速地眨了眨眼,做了个“师兄”二字的唇形。 都被登仙阁阁主一口咬定,打成魔族内应,自身难保了。 ……“祝鸿”这是在傻乐什么呢!? 花长舟当即皱眉,恨铁不成钢一般,别过头去。 本尊明明是让人“别担心”。 见花长舟没读懂意思,万苍也扭过头,传音给夙夜和程陵风:“多谢两位师兄,我可以站稳,眼下诸位监管者都在,还请你们放开我。” 就算是装装样子,规矩还是得有。 毕竟要做给这些仙门中人看。 监管者们带来的威压无形中弥漫,令人头皮发麻,程陵风和夙夜依言放开了万苍。 三人极有礼貌地行了礼。 夙夜仍然不放心,传音给万苍:“小师弟,若实在撑不下去了,记得喊我们……我们好歹是你的师兄,反倒一直拖你的后腿。” 程陵风传音补充:“再不济还有宗主在此呢,这些监管者们好歹也是大人物了,应当不会如何为难你,小师弟。” 万苍点头。 好意本尊心领了,只是如今这般局面,季师伯只怕是焦头烂额,百口莫辩,还要担心好好师尊的安危吧?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你就是衍无宗弟子祝鸿,的确,你身上有伤。”莫易玄紧紧盯着万苍,二人视线交错,他察觉出这名小弟子身上的气息微弱,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忍,仍然第一个发言了:“想必你已经对于你的相关传言,有所听闻——我们诸位监管者,以及指认你的登仙阁阁主,皆在此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人应该是锦涯宗宗主。 作为仙门大比的主办方,第一个声讨本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在天残秘境中遭遇袭击,不知道与这人有没有直接关联。 到底为什么要针对衍无宗。 “想必这位就是锦涯宗的莫宗主了吧,弟子祝鸿,见过莫宗主。”万苍快速调动上辈子的记忆,再次行了个礼,唇瓣翕动:“既然您都说了是‘传言’,弟子自然不曾听闻,至于什么‘魔族内应’,实属谬论。” “祝鸿不过是一介小小弟子,而今身负重伤,不敢冒领这般‘功绩’——但弟子心中确有疑惑,唯有莫宗主您可以解答我的问题。” 他的语气冷静平稳,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只会说一句“八成是问心无愧”。 莫易玄愣在了原地。 见过被追责者痛哭流涕、矢口否认,和悲愤欲绝的……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还敢反问提问者的。 难道他们真的错怪了“祝鸿”吗? 莫易玄脾气极好地回复:“祝鸿,你想问什么,本宗主可以为你解答……但这一环节过后,你必须得解释清楚有关你的一切!” 万苍笑道:“那是自然,不过等弟子问完,是真是假定会水落石出,到时,莫宗主心中应该自有判断了。” 好大的口气。 就差变着法子喷他识人不清了! 莫易玄:“你想问什么,问吧。” 万苍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请问莫宗主可知道,我的师兄们和我,刚刚在天残秘境中遭遇了什么?” “方才有听出来的衍无宗弟子们提及……你们似乎被各种门派弟子伏击了,你们小辈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在秘境中进行争斗,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就连我宗带队弟子范迁的身份铭牌,都碎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我都没追责于你们,你们怎么敢主动提这件事”。 听到莫易玄只字不提“针对”,季秋明牙痒痒,手里紧紧握着剑鞘,恨不得冲上去削人一顿,但不行。 “原来如此。” 万苍恍然大悟般一颔首,眸光澄澈,直视莫易玄的眼睛,缓缓启唇:“可弟子分明亲眼所见,范迁还有某位记不住名字的贵宗道友,好生威风啊,嘴里念叨着‘不能让衍无宗弟子活着出去’,而后联合其他宗门弟子,不仅夺走了我宗各位师兄的身份铭牌,还一个没留神,失手杀死了我许多师兄……” “——莫宗主,这也是贵宗口中的‘在所难免’吗!?” 莫易玄立刻摇头否认:“这不可能,我锦涯宗弟子,断然不可能如此凶狠,行围剿之事。祝鸿,你口说无凭,谁能证明此事为真?” “我能够作证!”花长舟上前两步,行礼后朗声道,“刚才我提前前来,就是在与宗主交代此事。” “有趣,既然如此,小友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这群监管者?”酒疯子往嘴里倒了口酒,插了一句嘴。 花长舟:“那当然是因——” 万苍翻了个白眼,打断了花长舟的话:“因为告诉你们,没有用啊。” 旁边的夙夜和程陵风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该说“不愧是小师弟”吗,以前就敢直面长老团,现在更无惧监管者们的压力…… 实在是太勇敢了! “你区区一名小弟子,怎么说话呢?”岑鹭不乐意听了。 “这位想必就是梵璃宗的岑宗主了……听闻两宗关系交好,果真不假,如今看来,竟然连裤衩都要穿同一条,屎都要踩一坨才舒心。” “你……!”岑鹭瞪大双眼,无形威压越体而出,试图逼迫万苍下跪。 万苍的身形颤了颤,单膝跪地,犹如空中残叶一般,喷出一口血,这般威压之下,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别急啊,这位岑宗主,我还没说完呢——刚刚说的只是冰山一角,锦涯宗的道友们动手了不假,可我没说别宗弟子,没对我动手呢。” 他挣扎起身,目光寸寸扫过来自各门各派的诸位监管者。 “啊,弟子想起来了,玄逍派,悬命谷,九错殿……似乎都出了手,甚至还有十年前灭门的雪岚峰,连峰主都出现在了东湖岸边呢——弟子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和衍无宗的师兄们共同拼出一条生路,没想到正对上雪岚峰峰主那条黑蛇。” “弟子一瞬恍然,还以为各位把我们当成了魔族在绞杀,毫不留情啊。” 万苍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排人,语气冰冷。 莫易玄眉头紧锁:“这……” “什么,雪岚峰峰主,他不是早就被魔尊万苍杀死了吗!?” “何止如此啊,正像祝鸿所说,这人当年所做之事,将妖兽作为邪法的贡品……残忍至极,被万苍杀了也算是报应——这人怎么会还活着呢!” “照你这么说,我们难道还得感激魔尊万苍吗!?” “哎,我可没这么说啊,魔尊万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慎言,慎言!” 很好。 矛盾这不就转移了。 见面前的监管者们七嘴八舌,乱成了一锅粥,万苍唇边的笑意不散,继续道:“莫宗主,贵宗范迁道友十年间替其师尊,四处抓女子,行倒卖之事,您莫非也不知情?” 莫易玄震惊道:“……这怎么可能!” “您若不信的话,现在请人去问——看看范迁的好师尊断了倒卖女子的营生,满口‘闭关’,人是否在山洞里打坐,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莫易玄眉头越锁越深,唤来后方的一名弟子,低声交代了几句。这名弟子转身跃下高台,化作一道流光远去了。 不多久,这名弟子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对着莫易玄道:“宗主,冯长老真的不见了!” “什么!”莫易玄顿感天塌了,望向万苍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疑:“祝鸿,你怎么会知道范迁和冯长老的事?!” 万苍微微一笑:“朔北城封城当日,弟子就是在查这件事啊……而并非登仙阁阁主所说的,引导魔族攻城——弟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莫易玄追问道:“那雪岚峰峰主又是怎么回事?他死了?” “死了,否则死的就是我们,”万苍点点头,“莫宗主,贵宗的天残秘境,当真是谁都进得。” “仙门大比不是拦得住魔族和三十岁以上的参赛者吗?既然贵宗自身出了乱子,我们都能被来自各门各派的道友们联合围杀,还有雪岚峰峰主在前,最后,天残秘境几近崩塌……那么,让几只魔族钻了空子,这也不难理解吧。” 这相当于赤裸裸的批判莫易玄识人不清,监管失职了。只是他的语气稀疏平常,却饱含质疑,叫人无法忽视。 莫易玄的脸一黑再黑,深深地呼吸空气,不再开口。 旁边的人听着万苍堪称单方面碾压莫易玄的提问,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但监管者们并非完全同心一致,听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提出了质疑:“祝鸿,你为何始终不正面回应关于魔族内应一事?莫不是心虚了!” “祝鸿,你不要避重就轻!” “啊,这还需要弟子回应吗?”万苍眨巴着双眼,黑琉璃似的眸子湿漉漉的,模样要多无辜就多无辜:“我还以为诸位的脑子都转得挺快——莫宗主,你说是不是呀?” 非要说“勾结魔族”,没有比监管失职,放进魔族大军的莫易玄更加有可能性的。 慕沧岚所说关于“祝鸿”的种种,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能是巧合……而“祝鸿”所说的这一切,都是明晃晃的事实! 事实胜于雄辩。 “各位不要再说了!”莫易玄咬牙切齿,脸色青白地抢答道:“此前,是我们误解了祝鸿小友,我正式道歉——抱歉,祝鸿,本宗主不该这般揣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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