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脾性。 过卿尘略微侧耳,耐心地往下听。 纸鹤里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但徒儿运气实在不好,被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水龙给带走了,连师兄们也束手无策,遇到了好多漩涡,被卷了进去。后来,徒儿可能是否极泰来,迷迷糊糊的,莫名其妙就脱困了,最重要的是,徒儿遇到了那传递消息的、其他宗门的人好心弟子,如今,已经摔碎铭牌出去了。” “——诶,对了,师尊一定是来找徒儿的吧?” 过卿尘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那人看不到,垂眸露出些许笑意。 “祝鸿”看不到的。 他这是在回应什么呢。 过卿尘敲了敲纸鹤,继续往下听。 “天残秘境已经开始崩塌,如果师尊还留在秘境里面,要带出其他仙门弟子的话,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师尊虽然身份尊贵,是顶顶厉害的仙君,仍然会累、会受伤,万一师尊受了伤,哪怕只有一点点,徒儿都会很心疼的。” 过卿尘细长的五指轻碾,捏碎了完成使命的传音纸鹤,收拢作一团的眉心彻底放松,收回了一直握在手中的息冰剑。 这一番留言可谓极具“祝鸿”个人风格,而且,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般轻快有力的语调…… 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过? 过卿尘微微蹙眉,仔细思考,接着,额心的红痕闪了闪。他扶着额头退后,银白发丝宛如绸缎,随着身躯轻轻一抖,樱红的唇瓣微张,无端流露出几分脆弱的气息,叫人心生敬畏,却忍不住存了侵犯的念头。 功法似乎又不稳定了…… 无论如何,自家小徒弟平安无事就好,值得他留下的最后一个理由没有了。 过卿尘再度探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弟子和魔族的气息,于是不再犹豫,闪身离开了天残秘境。 “轰隆——” 空无一人的天残秘境,彻底崩塌。 ** 万苍再次睁眼,已经回到了锦涯宗的广场上,看着广场上主修医术的弟子来来往往,异常忙碌,似乎正在给重伤倒地、昏迷不醒的各宗弟子喂药,他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 ……仙门中人就是这么不抗揍。 “哎,小夙夜,那边的人有点眼熟啊……”程陵风原本站在队末,排队等着接受治疗,刚刚猛然抬头,眼尖地发现了看起来有些懵然的万苍,当即高声惊呼:“瞧我发现了什么——那好像……不,那就是我们祝师弟啊!” 花长舟骤然抬首:“人在哪?!” 夙夜不顾脖子上缠满的绷带,也跟着两人看过去,眸光有些模糊地锁定了目标:“……你说的是,万白丛中一点红的那个‘红’?” 程陵风眨眨眼睛:“对啊对啊。” 万苍听到了三人的声音,但转头装聋子。 仙门百家的弟子服都素过了头,几乎是一片雪白,锦涯宗的稍微好些,有个金蓝色滚边,梵璃宗则是五彩斑斓的白,而衍无宗的蓝色弟子服,都算仙门百家中最为艳丽的存在了…… 万苍垂眸看了看身上的新衣。 他在飞出空间通道之时,先转化了积分,再掐碎了身份铭牌,最后收起幕篱,将容貌变回之前祝鸿的模样,还换了身没这么起眼的暗红色长袍,没想到,如此精密的布置之下,还能被程陵风一眼认出! 难道是不管哪副身躯,哪张面孔,都太过耀眼了些? 理当如此。 因为程陵风嚎的那一嗓子,周围躺着的,坐着的,只要是广场上的人,都侧目向万苍看过来,心里震惊“竟然毫发无损,怎么可能”! 此刻,万苍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视线中心,但他展现出异常强大的心理状态,任由周围人明里暗里地打量。 程陵风没什么大碍,得到诊断结果为“无事”过后,便一个滑步来到万苍身边,将人从头到尾,好一顿隔空乱摸。 他一边试图摸万苍,一边抽抽嗒嗒地抹眼泪。 万苍瞬间拧眉,侧开身语气不爽道:“这位……程师兄,男男授受不亲,你再这样,小心出事。” 放肆。 本尊这重塑的金贵躯体,过卿尘都没享受到,哪轮得到你来乱摸!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啊小师弟。”程陵风不顾旁人的目光,兀自悲伤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被那条水龙卷走,一定是有去无回,生死由天,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你,我莫不是遇到鬼修了……” “嘶——” “鬼修……这就是那位‘祝鸿’吧,之前十七年没有修出灵力的废物,如今竟然如此深不可测,难道真的是鬼修不成!?” “不是吧,我之前听秘境里的哪位仁兄亲口说,‘祝鸿’是魔族内应来着……还是登仙阁阁主亲自放出来的消息!” “真的假的……这种人也能进仙门大比的会场,还跟我们一起进秘境,万一对我们下手了怎么办——我真是运气好——哎,怎么不叫人把‘祝鸿’赶出去啊!” “你小点声!” “没事,咱们俩用的是传音,没人可以听到……” 广场上躺着的伤患们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窃窃私语,或用传音交流,却都被神魂强大的万苍听了个彻底。 跟凡人街口卖瓜的大爷大妈似的。 万苍腹诽了一句,无所谓地抽了抽嘴角,比这更难听的他都听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夙夜脖子上缠着绷带,缓步走到程陵风身边,笑意温和:“小师弟,看来你进入东湖,颇有一番奇遇,才能修为再度精进——不像某些人,把舌根嚼烂了,修为也无法前进一步,实在是可悲可叹。” 他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刻意咬重了“奇遇”二字,恨不得把这句话塞进地下那些其他宗门的弟子脑中。 什么货色,敢这么说话。 地上躺着的那批伤患感受到极强的攻击力,顿时齐刷刷闭上眼睛装死了。 “还有你,乱说什么呢,”夙夜往程陵风头上敲了一个暴栗,“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身份铭牌还在,再不济就摔碎了出来,自然不可能出事。” 竟然替本尊圆好了,如此贴心? 万苍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程陵风捂住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都说‘关心则乱’,我刚刚在秘境里就是太担心小师弟了,这才忘了还有身份铭牌这档子事儿——怪不得你和大师兄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夙夜笑容不减,移开了目光。 他其实也很担心的,只不过没有自家好友这般絮絮叨叨,咋咋呼呼。 夙夜仔细打量着万苍,确认后者安然无恙,喉结滚了滚,迟疑道:“小师弟,你刚才……”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程陵风好奇地探出头:“怎么了,怎么了?” 万苍站在原地,一副八方不动的模样,好声好气地反问:“怎么了,夙师兄?” 刚刚这人替本尊怼了那些该死的碎嘴子,值得本尊好脸以待。 看着万苍身上带绣纹的暗红衣裳,夙夜刚刚倏地联想到那位最后碰上的“前辈”,那人似乎也是一袭红衣,缓缓摇头:“现在没事了。” 总觉得小师弟的气质和那位前辈有些像……应该是错觉。 没必要追问了。 万苍干巴巴地挤了个“噢”字出来,问:“夙师兄,我花师兄人呢?” “我们先别待在这里了。”夙夜转头,示意万苍和程陵风跟着他离开,等走到了广场边缘处,这才启唇回答:“大师兄出来没多久,就被宗主喊走了。” 万苍:“季秋……呃,我季师伯说什么了?” “没听清楚。”夙夜摇了摇头。 “这个我知道!”程陵风举起手来,终于插上句嘴,“好像是之前的师兄们出来以后,找宗主诉苦,于是宗主一个气不过,似乎又跟锦涯宗的莫宗主吵起来了——大师兄是被拉过去,交代补充信息,顺便撑场子的。” 即使仙君现在不在场,仍然别想欺负他们衍无宗没人。 “又?”万苍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觉得好笑,“季师伯作为一宗之主,什么时候这么不稳重了。” 程陵风正要开口回答,就被人打断了。 “请衍无宗弟子祝鸿、夙夜、程陵风,在处理完伤势以后,尽快到高台上一见……再重复一遍,请衍无宗弟子祝鸿,夙夜,程陵风——在处理完伤势以后,尽快到高台上一见,与监管者们互相交换信息。” 空中响起了异常陌生的声音。 万苍和夙夜、程陵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不懂什么情况”的情绪。 花长舟作为衍无宗的大师兄,被监管者们喊走也就罢了,眼下,还关他们三个什么事…… ——难不成是本尊救过的衍无宗弟子多嘴,上报本尊莫名其妙突破了长生境修为,杀了许多人? 或者,再往更坏处想想。 光影展开后,任何人的行踪无所遁形……本尊的身份,难道已经暴露了? 万苍拢在衣袖里的五指,骤然捏紧了,眸光变得晦暗不明。他脑海里各种画面浮现,皆与仙门弟子交战的血腥场景,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不由自主地摩挲起天书指环。 经历过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又接受了主神的传承与记忆,不得不说,此刻,他有点草木皆兵了。 “小师弟,别担心。”夙夜拍了拍万苍的肩头,将后者的思绪拉回正轨:“估计只是简单的问个话而已……仙君没找到你人,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别怕,有我们陪着你。” “别怕”,“有我们陪着你”? 这是不打算追究本尊突然暴涨的修为,还打算盲目护着本尊的意思吗。 万苍有点吃不准夙夜话中的含义,眸光微动,低低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三个一起去,我不信监管者们敢拿我们怎么样。”程陵风就像在这一瞬,看透了万苍的内心似的,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诡异地接上了万苍内心深处的独白: “对了小师弟,我听人说,光幕早就坏了,所以仙君才火急火燎地杀进了秘境救人,还落了个当头的剑阵威胁监管者们替他稳住秘境——那叫一个霸气侧漏!” 万苍勾了勾唇角:“嗯,我很想师尊。” 程陵风:“……啊?” 想到过卿尘,的确什么都不怕了。 万苍摇摇头,发出低低的一声笑:“没什么,我们快上去吧,两位师兄。” 锦涯宗坐落于风景秀丽的大陆东南部,背靠悬崖而建,虽护宗大阵能阻隔湿咸的海风,但监管者所在的高台云雾缭乱,仿佛唾手可及,却叫人看不真切。 那里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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