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文简板着脸戳戳他的触角,硬是等他咕哝着应下,才重新拿起玉刀。 仔细查看过后,尘云离发现尘文简刚才说得不恰当,刀刃是实心的,确实是用整块玉打磨而成,只有刀柄被挖空,里面藏了一卷薄薄的布帛。 布帛以金丝拈成,不知在里面放了多久,崭新如初。 尘文简展开,那上面竟然用银线拼出了一幅小像。 长眉入鬓,目若桃瓣,挺鼻薄唇,轮廓精致。 十分端正俊美的一张脸,不是一眼惊艳,却也几乎找不到瑕疵。 小像旁还有一列凌乱的字迹:天涯何处不相思。 尘云离蓦然瞪大眼:喔……这张脸看上去好眼熟哦。 “这是……” 尘文简眸光闪烁,捏着布帛的手轻轻发颤,心绪剧烈波动,却分不清究竟是哪种情绪更多。 他心里分明已经有一个答案,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尘云离,想从他这儿得到确认。 可尘云离认出那张脸后,整只蝶都麻了——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说这张脸曾经长在我身上,可惜我现在是原型你瞧不见。而且这幅小像既然能被我感应,就说明上面的人大概率就是你心中白月光……那个与我同名的云离的小像? 不行,再多想一个字,他都要脚趾抠地抠出一座松风学宫了。 “呃……”尘云离硬着头皮反问,“你觉得这是谁的小像?” “我觉得……” 尘文简忽的一顿,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身上转了几圈:“上面的人像你。” 尘云离:“?” 他慌张地问:“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在梦中见过你化作人形的模样,小像上的人与你面貌相似,只是着装较为朴素,发上衣上也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饰品。”尘文简语气含笑,也越发肯定。 “……我是蝴蝶,花哨一些怎么了?”尘云离叉起翅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弃吧,我在现实中变不出那副模样,没法儿给你确认!” “现实中变不了,那就再入一次我的梦吧。”尘文简道,温柔又坚决,“黄粱造梦是你的天赋能力,别告诉我这也用不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真烦啊,他自己都不记得黄粱造梦这个天赋了,尘文简利用起来比他都熟。 好在他有张良计,尘云离有过墙梯,倘若躲不开“与白月光长相相同”这一点,他也自有辩解之法。 想着,尘云离旋身一转,银色浮尘自尘文简头顶洒下,一瞬将他带入梦中。 还是那个黑白交融的梦境空间,只是原本凌乱的墨迹变得整齐了一些,能看出线条变得有规律了,流动的频率与节奏也轻快不少。 梦里的雨停了,但脚下多了一条河,尘文简行舟而来,所过之处开满摇曳生姿的水墨荷花。 船停在尘云离身前,尘文简垂首望他,眼中惊起剧烈的波纹,平静的河面也开始水浪翻滚。 “你……” 尘云离踏着明镜般的水面,波光自他脚下一圈一圈地漾开。 他低头去看,水中映出的人一袭青衫,蓝绿色的细枝藤蔓缠绕在繁复的衣摆、袖口和衣襟处,交错着绞住一把长发垂在胸前。 精巧又华丽的饰品别在鬓边,贴着耳廓,流苏长短不一、高高低低地坠在旁侧,略微动一动,便折射出斑斓的光彩。 ……系统给他设计的什么造型? 尘云离深吸一口气,尘文简的目光存在感强烈到令他无法忽视,只能主动迎上去。 “那幅小像……大概是‘云离’的吧。至于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夙先生随身携带的玉刀里,那你得等他醒了再问他。” 尘文简慢慢地问:“所以?” “我诞生于与他有关的史料,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化形成他的模样,不足为奇。”尘云离叉腰扬头,理直气壮,“你认为呢?” 尘文简愣了许久,突然轻笑出声。 “呵……哈哈哈……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好,好一个自有安排。” 尘云离心虚地别开眼。 他真不是故意要骗人,只是白月光的故事大概率在下一个环节才开启,他现在也不清楚,总不能毫无证据就贸然认领吧? 尘云离正出神,身下的梦境空间猛地崩解消散,他变回了蝴蝶,尘文简也在他面前睁开了眼睛。 尘文简将小像塞回刀柄,把玉刀复原,放回原位。 “你……没事吧?”尘云离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 “没事,我很高兴。”尘文简粲然一笑,确实满怀愉悦,不带半点勉强。 他朝尘云离摊开掌心:“今晚要委屈你陪我打地铺了,来,我们休息吧。” 尘云离犹豫着问:“真的没事?” 尘文简无奈,一把将他捞进掌心。 “睡觉。”
第079章 青简月光(八)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尘文简便出门为夙阑珊请大夫治伤。尘云离照旧留在屋里看护,蹲在碗沿喝蜂蜜水。 外面还在下雨, 今天是没花露喝的, 有蜂蜜也不错。 松风学宫的钟声响起时,雨势小了很多。尘文简的竹屋位于上山的必经之路, 尘云离坐在窗台上,可以听到赶考的学子们走过泥泞的山路的脚步声,以及雨水拍打伞面的轻响。 他想了想, 飞出院子, 扒在泉边一朵野花上,透过雨幕查看每个经过的学宫弟子。不多时,路桁的身影便出现在他视野里。 路桁没有打伞, 而是穿蓑衣, 戴斗笠,和另外几名同窗结伴而行。 他和平常没甚两样,甚至状态还要更好些, 说话时手舞足蹈,笑容满面,有种莫名的豁达自信。 他的一名同窗见状,忍不住问他:“路兄似乎并不紧张,想来对今日的考试胸有成竹?” 路桁哈哈一笑:“我的成绩你们都清楚, 再好也拿不到高名次。反正我只盼着不做吊车尾, 又何必紧张。” “路兄好心态,这一点我们皆不如你。” 尘云离看着几人有说有笑地走过, 雨水落在身上黏腻腻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略显恶心。 尘文简是在学宫考试钟声敲响之后回来的, 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大夫,是最近常在这一代问诊的女游医,名叫青轲。 青轲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医术没得说,只略检查一下夙阑珊的伤口,就断定那是被重物多次撞击留下的创伤,所幸袭击他的人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每一击都敲到了不同的角度,而且都是落在颅骨上,严重,但并不致死。 起码救治及时的前提下不致死。 “头颅是人体要害之一,颅骨却又是人身上最坚硬的一块骨头,他也算命大,三次重击都没有击中致命之处。”青轲熟练地掏出针囊,“不过照袭击他的人的敲法,他的大脑会有严重的震荡伤,以及留下颅内瘀血,我先施针为他散去血瘀,先生还请在门外替我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好,有劳大夫了。” 尘文简依言退出房间,离开时右手不着痕迹地扫过桌面,尘云离抓住机会跳上去,和他一起离开房间。 一蝶一人站在檐下观雨,远山连绵,青黛如烟,近处风动苍竹,音色俱美。 房内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停,隐约有药香散出。直至风止雨停,房门才再次打开。 “好了。” 青轲跨出门槛,转了转手腕,疲惫地长舒一口气:“他应该还要昏睡半日。接下来七天时间,我每天都会过来为他施一次针,药方也已写好,给你搁在桌子上了。” 尘文简拱手道谢:“多谢大夫。马上就是饭点了,大夫可要留下用饭?” “好意心领,但是不必了。”青轲摆摆手,“正好雨停了,我要到另一位病人家里复诊,便不多留,告辞。” 尘文简将人送至门外:“慢走。” 青轲提着药箱脚步利索,三两步便走出了他的视野。 尘云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问:“诊金付了吗?” “自然,所幸青轲大夫收费不高,恰好在我一个穷学生的负担范围之内。”尘文简笑着应道。 回到屋里,他拿起桌上的药方粗略浏览一遍,皱了皱眉,旋即无奈摇头:“这位大夫过于贴心了,开的大多是山中随处可见的药草,唯有一味药引需要到药铺里买,份量也不多,花不了多少钱。” “你都说你是穷学生了,人家既要顾及伤者情况,又要考虑你荷包的状况,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斟酌出这么一份药方。”尘云离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医者仁心啊。” “她毕竟是游医,应该碰到过不少付不起诊金买不起药的病人,摸索出了一套处理这类事情的方法,这张药方估计是其中之一。” 尘文简叹道:“罢了,谁让我囊中羞涩,麻烦就麻烦些吧。” “你又要出门了?”尘云离问。 “嗯,我会先去最近的慕鱼镇购买药引,吃个午饭,回城途中顺道将草药采了,大约傍晚才能回来。”尘文简摸摸他的翅膀,力道很轻,带着点恋恋不舍,“这次还是劳你看家了。” “好,你放心地去吧。” 尘云离用触角蹭蹭他的指腹,然后作势要从他手上飞走。 然而他刚张开翅膀,就被尘文简的手指拢了回去。 尘云离疑惑:“干啥呀?你这么大人了出门还要人陪啊?” 尘文简失笑:“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带点什么?” “我一只蝴蝶你能给我带什么?”尘云离故意贫嘴,“给我带另一只蝴蝶?” 尘文简板起脸弹了它翅膀一下:“蝴蝶没有,扑棱蛾子要不要?” “那就免了那就免了,在‘伴侣’的选择上我还是很看脸的。”尘云离顺着他的力道退出几米,绕着他愉快地转圈圈,“虽然我确实没什么想要的,但你如果非要带,就买几部话本回来吧,最好是奇闻志怪类的,我不爱看才子佳人谈恋爱。” “好,我记下了。” 尘文简脑子里霎时流过十几个书名,对于具体买哪本、去哪儿买更划算,也已经盘算清楚。 出门前,他重新烧了热水,给尘云离泡上一壶新的蜂蜜水,温在炉子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尘云离总觉得自从看过玉刀里的小像后,尘文简待自己就越发细致妥帖,性格也越接近前两个世界确定恋爱关系后的他。 他别是真把我当成他的白月光了吧? 尘云离心虚地想。 …… 头好痛。 又痛又晕,脑子像被塞进一团浸满水的棉花,胀得头皮几乎快要裂开,太阳穴的青筋也跟随呼吸的频率突突跳动,疼得喘不上气来。 夙阑珊低低地闷哼出声,勉强撑开仿佛绑了千斤坠的眼皮,又被烛光刺得闭上眼,缓了好一阵才重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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