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先生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你还是一只蝴蝶。他也不喜欢暗中调查这种遮遮掩掩的手法,今夜必定会去寻路老先生问个究竟。” 尘文简眉头微皱,对于舞弊之事颇为厌恶。 “倘若正好撞见老先生在为他的孙子代写题目,那就是人赃俱获了。”尘云离咕哝。 “是啊。不过这样对路老先生和路桁而言皆是好事,只要及时悔过,夙先生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的。”尘文简眸光微沉,“希望他们不要执迷不悟。” 尘云离回忆自己在亭子里撞见的那一幕,莫名心有不安。 那位老先生不像执迷不悟的人,可他孙子有点癫。 这事儿闹不好会有变故啊。 …… 是夜,突逢大雨,电闪雷鸣。 一声惊雷“轰隆隆”震响,电光骤亮,照进烛火幽微的屋舍,也照亮那道背对窗户,胸口急促起伏的身影。 路桁瞪大了眼睛看着脚下,那里倒着一个人,血液从他后脑缓缓渗出、洇开,衬着他披散开来的黑发与苍白的脸,格外恐怖瘆人。 路桁的双手剧烈颤抖,十指一松,沾满了血渍的砚台掉落在地,滚到那人身边。 不远处,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呆呆看着这一幕,神色从惊愕逐渐转为痛心。 …… “轰——” 雷声入户,大雨瓢泼,尘文简走过去关窗,顺便用抹布擦干净洒在桌子与窗台上的雨水。 尘云离蹲在床头正犯困,忽然一个激灵,翅膀抽筋似的不受控制地抖动,带着他直挺挺摔进枕头里,又咕噜噜滚到了床铺上。 “怎么了?” 尘文简一回头就看见他挺尸般的仰躺在床上,惊得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捧到了手心。 “没、没事……” 尘云离好不容易从“抽筋”中适应过来,翅膀一扇,带着一串浮尘如仙女棒般窜上半空:“快快快!跟我走!我感应到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感应!” “感应什……”尘文简一顿,“你感应到与云离有关的物品了?” “对!而且这种感应在消失,说明它正在远离我们。”尘云离急得转圈,“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没工夫多问,尘文简立即打伞冲出门去。 “你就飞在伞下。”进入暴雨之前,他不忘叮嘱:“我尽量走快一些,你别让自己淋到雨。” “知道知道!” 一步迈进雨幕,尘文简跟随尘云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朝半山坡的竹林走去。 林子里有条河流,中途有段河道高度差接近五米,河水一涨,流经那一段时便会发出水流激石的声响,雨声也盖不过去。 夜里能见度低,雨势又大,尘文简几乎完全看不清前路,所幸尘云离自带光源,勉强能让他走得顺利一点,不至于跌倒,或者失足踏进河中。 小半个时辰后,疾走的尘文简突然看见尘云离停下,自己也赶紧收住脚步。 与此同时,潮湿的风带来了一丝异样的气味,像是稀释后的铁锈味,令他神情微变。 “这里有血的味道。”尘文简一把将尘云离捞回掌心,“你感应到的东西在这里?” 尘云离从他指间探出头:“你再往前走几步,走到河岸边,直走。” 尘文简依言照做,只是速度慢了很多,小心翼翼地往前探。 在距离河岸两米处,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趴伏的人影,白衣,黑发,后脑上一个暗红色的创口,背部的衣服染了大片血迹。 尘文简瞬间止步。 “有个人……还是尸体?”尘云离猛地缩回去。 尘文简深吸一口气:“你感应到的东西……” “……就在他身上。” 毫不意外。 尘文简抿了抿唇,将尘云离揣进衣襟,举着伞慢慢靠上前去。 他抚上那人肩膀,轻手轻脚地将其翻到正面,凌乱黑发簇拥着一张苍白面孔,赫然是他们不久前才见过的人! “夙先生!?”
第078章 青简月光(七) 把伞夹在脖子底下, 尘文简将夙阑珊扶起,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在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时,他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 还有气。” 尘文简脱下外衣罩在夙阑珊头顶, 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稳稳当当站起身, 原路返回。 先生受伤,他也顾不上寻找与白月光相关的事物,只想尽快回家为其检查伤情。 尘云离落在夙阑珊肩头, 贴着他颈侧轻微跳动的脉搏, 同样担忧焦急。 所幸尘文简记下了路况,回程比来时快得多,他们赶回竹屋时, 夙阑珊那口勉强吊着的气息还未完全断绝。 待得帮夙阑珊处理好伤口, 换上干净衣物后,时间已过去将近半个时辰。 人仍然昏迷不醒,但气息稳定不少, 就是不知道脑后那么严重的伤会不会给他留下不可逆转的后遗症。 尘云离呆在水盆边沿,看着尘文简拧了热毛巾擦拭夙阑珊冰冷的面颊与双手。 他凝眉道:“先生伤得很严重,我手头的伤药只能医治皮外伤,明日还需为他请大夫医治才是。” 尘云离拍了拍翅膀,气呼呼地道::“他的伤, 不出意外肯定是路家爷孙干的没跑了, 为了作弊害人性命,害的人还是自己的授业恩师, 甚至狠心将人曝尸河边,也真下得去手。” “关于凶手, 等先生醒了自有说法,若真是路桁动的手,学宫诸位先生饶不了他。” 尘文简放下毛巾,为夙阑珊掖紧被角,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却冰冷骇人。 见他神色不佳,尘云离飞向他,贴着他的面颊安慰地蹭了蹭。 他问:“夙先生是本次小考的主考官,现在他伤成这样,明日是没办法监考了,要不要提前跟其他先生知会一声?” “理应如此。”尘文简摸了摸尘云离的触角,表情和语气都温柔下来,“诸芳先生就住在学宫,是两位副考官之一,我这就去告知她,另外,也要一并把路桁准备作弊的事说与她听。” 诸芳就是尘云离初次进学宫那天,给尘文简等弟子上早课的女先生,她性情温柔敏黠,最是公正,和夙阑珊是比点头之交更上一层的好友。 “要不要我陪你去?”尘云离问。 “不用,你留下看顾夙先生,我很快就回来。” 尘文简将他捧到床头,提起灯笼拿着伞,出门前又似想起什么,回身说道:“夙先生换下的衣物配饰都放在桌上,你帮我看看哪一样是与云离有关的东西。” 尘云离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应下。 他飞到窗边,目送尘文简的身影消失在上山的路口,才折返回去。 夙阑珊沉沉昏睡,状况稳定,尘云离确认他的伤情暂时不会有所反复,便落在他换下的衣饰旁,逐件感应过去。 衣服鞋袜肯定不是,发冠不是,腰封和挂在上面的玉佩不是…… 咦?这是什么? 尘云离的心弦轻轻一颤,恍若有感,不觉翻出了埋在外衣底下的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把玉刀,巴掌长,两指宽,无鞘无刃,也不是上好的玉质,却打磨得极为光润细腻。 玉刀刃面光洁,刀柄上刻有六个极小的字——青史无名刀客。 字迹不算好看,可见雕刻之人手艺一般,不过从线条细节的处理上能看出其很是用心。 这像是一个手工礼物,简单朴素,但情意深重。 就是它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尘云离,他认真琢磨了一下,最终飞到刀柄那六个刻字上。 准确地说,是这六个字。 …… “……事情就是如此,劳先生明日代夙先生监考,阅卷时也盯着些路桁。” 装潢典雅的厢房里,尘文简隔着屏风向诸芳说明来龙去脉。雨声嘈杂,衬得他所说的内容更加荒诞,乱人心神。 诸芳转出屏风,手里攥着一卷竹简,竹片都被她收紧的五指揉变形了。 她面沉如水:“此事我已了解,自会去查证。夙师兄现下如何了?伤得严重吗?” “先生后脑遭到钝器重创,弟子为他上药时,在他发丝间找到了一片砚台碎片,那应该就是打伤他的凶器。” 尘文简顿了顿,委婉地道:“若真是路桁动的手,他伤了先生还将之抛在河边,根本就是冲着要先生性命去的,只怕已经心态扭曲,不可救药了。诸芳先生若是寻他求证,还请……不要单独前往。” 闻言,诸芳微微一笑,将竹简放回书架高处。 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她修长的手臂,动作间隆起若隐若现的肌肉,并不壮硕,却充满了力量。 “放心。”她淡淡地说,“我可不是夙师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当年我独自游历天下,漫山遍野地抓山贼换赏钱当路费时,那臭小子还在吃奶呢。” 尘文简:“……” 先生威武! “回去休息吧,雨这么大,路上当心。” 诸芳握住烛台上一根蜡烛摘下,替换掉尘文简灯笼里的半截残烛。 “无论凶手是谁,夙师兄的仇,我一定给他连本带利地报了!” 尘文简拱手:“多谢先生。弟子告退。” …… 尘文简冒雨回到竹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尘云离趴在玉刀上打盹,听见脚步声后立时清醒过来,飞扑向他。 “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 尘文简轻柔拢他入怀,压着连续赶路的疲惫说:“嗯,诸芳先生已经接手此事,我们静待结果就好。对了,你找到让你有所感应的那样东西了吗?” “找到了,是这个。”尘云离引他拿起玉刀,“确切地说是刀柄上那六个字,你看看和你的云离有关吗?” 再次提起“云离”这个名字,尘云离有种麻木的自然感。 尘文简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四指蜷拢包住玉刀,拇指正好按在刀柄那六个字上,指腹略一摩挲,便察出不对。 “玉刀底下是空的,开启的机关就在这六个字里。” 说着,他稍稍用力按压刀柄上的刻字,不知触碰到哪根线条,刀刃瞬间从刀柄根部脱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尘云离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抱住,身体一沉,自己也被带得自由落体。 所幸有了他的缓冲,尘文简也及时反应过来,将他和刀刃一并接住。 “没事吧?”尘文简随手搁下分离的刀柄与刀刃,有些紧张地查看尘云离的状况,“有没有被划伤?” “没有没有,玉刀无锋,你别担心。” 尘云离在他掌心打了个滚,拍拍翅膀又精神抖擞地飞上半空,依旧活力十足。 “快看看里面有什么!” “你啊,下次再遇到这种状况不必硬接,如果摔坏了,我再向先生赔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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