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凄楚的惨状,可实在不能让人瞧见啊。 想着再穿一会儿便将衣服脱下来,可还不等他起身,便听到屋外传来叮呤叮呤的声响。 很快来到自己房门前。 他回过头,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房中。 来人手中倒持一把黑色的长物,坠在下面的石头大幅度地晃着。 不用眼睛,阿雁也能辨别出那是什么东西。 不想要什么,偏来什么。 “江哥。” 他看不清江如良的表情,也好在看不清,那肯定是一张充斥着恨不得将自己杀之而后快,满是恨意的脸。 “好久不见了。”阿雁笑着道。 自从那天,江如良趁夜将记录着一切的书册以及匕首扔进房中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贪生怕死,是你们风霖人的作风。” 江如良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讥笑道:“你们这些杂种,怎么就只顾着珍惜自己的小命,旁人于你们眼中,低微如草芥,卑贱如蝼蚁,活生生的人,任由你们随意践踏侮辱。” 江如良道:“你们的命比他人金贵吗?果然……你和那畜生骨子里淌着一样的血,同样的令人作呕。” 阿雁无法反驳。 江如良对风霖人的恨已经烙进骨肉刻进心肺中,那天他看到了他的玉佩,瞬间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便将他对风霖人的所有恨意都撒在了阿雁身上。 那把扔进来的匕首,就是他给的选择吗? 他想要让阿雁自己自尽,可是阴差阳错,他并没有死成。 江如良误会自己贪生怕死,认为自己不想死。 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是想死的。只是烬冶……是烬冶一直阻拦着他,折磨着他,硬生生地将他囚在这人世不让他离开。 “你是来杀我吗?” “是。”江如良道,“你为何不问问自己怎么还有颜面敢继续活在这世上?” “你住在南宣的土地上,住在被血染透的宫城里,你就不怕晚上被千万冤魂索命?” “还穿成这副模样招摇,怎么?你还真以为烬冶会同你成亲?” 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木梳,密密的梳齿戳进肉里,针扎般刺痛。 他小声道:“是他……” “对。”江如良的话坐实了他的猜想,“是烬冶要我来杀你。”……果然啊。 就说为什么要送嫁衣来。 原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算准了一切,特意在他死前赏给他的无情嘲讽。 是,他是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烬冶要用这件衣服剥夺他仅剩的,最后一丝尊严。 自己还偏偏经不住诱惑,愚蠢地穿上了衣服,上了他的当。 长刀上悬挂的紫石撞在刀刃上。叮呤,叮呤。 似催命的音符。 他还清晰记得将这个挂穗送给烬冶时的心情,如今……物是人非。 这把贴身的长刀从未离开过烬冶身侧。 江如良说过,旁人唯一能碰到这把刀的机会,只有烬冶亲口应允,亲自授意。 如今江如良拿着这把刀,那想来他今天过来也是烬冶的命令。 折腾了这么久,烬冶终于玩腻了,忍不下去了。……也折磨够他了吗。 为了今日,烬冶不惜装作与他情投意合,和他做尽亲密事,转过身去是不是就厌恶地快要吐出来。 在得知他的日子就在这几天后,便觉得让他最终死于疾病只会白白便宜了他,唯有亲自手刃方能解气。 阿雁笑了起来,为即将解脱的自己感到开心。 他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念头。 老实说江如良拖到现在才来找他已是意外,还以为他会沉不住气,早早就来取自己的性命。 江如良和烬冶一起出生入死,二人无话不谈,让他吊着一口气苟活于世受尽苦楚,应该也是他俩商量过的决定吧。 难为这两人恨他入骨,居然还能忍到今天。 “怪只怪你是那畜生的儿子,父债子偿,你听过这个道理吗?别说你无辜,你无辜,难道多年前那些死去的百姓,牺牲的将士,我的家人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他们就不无辜?” 江如良红着眼眶,因为愤怒,额角血管暴起,他道:“阿雁,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亘古不变的规则。”他知道。他都知道。 死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在死之前…… 阿雁放下了手中的木梳,小声问道:“他为什么不来?” “你这样的人,谁会愿意见你。”江如良冷声道,“不怕你的血脏了他的眼。”是吗…… 连亲手杀他都嫌污浊吗? 就厌恶我厌恶到这份儿上了吗。 “好吧,你说得对。” 良久,阿雁轻轻笑着,眉眼弯弯:“他不想来,便不来吧。” 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外吹了进来,满屋烛火如水面荡开的涟漪,小小的火苗扭曲着曳曳摇晃。 在这片跳跃不止的昏黄中,阿雁缓缓闭上眼睛。 他听到江如良的声音沉沉钻入他耳中: “你若恨我,记得死后变鬼来找我索命。” “下辈子投个好胎。” 黄铜镜中,江如良高高举起那把长刀,重重劈下。 斜着飞溅而出的大量血液泼洒在镜面上,红色的水流沿着镜框流下,缓慢爬过案面,没过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段十分模糊的记忆。 他好似变成了一团云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被风卷到各种陌生的地方。 耳边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痛骂声,听到无数道诡异的叫声重叠在一起,像一张巨网将他包裹住。 他被这张巨网捕获,往下拉扯。 拉扯时景物倒退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能望见一片片模糊的白色影子,一些飘在网外,还有一些和他一起困在网中。 他被放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脚底下是看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有人来推他,迫他往前走,还往他嘴边递一碗黑漆漆泛着细碎红光的水,他喝药喝怕了,不肯喝。 不肯喝便有人强行来灌,可不论灌下多少碗,他都走不过那片深渊。 身边的白色影子走了一批又一批,他缩在深渊的角落里,痴痴地看着,坐着,等着。等? 他的记性不好,一天比一天忘性大。 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但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在等什么。 是等什么东西,还是等什么人呢?他想不起来。 那碗稀奇古怪的水每天都有人递给他,他记得自己起初是很抗拒喝的,到后来,记忆没得差不多了,他就不再抗拒了。 身边总能响起一些人的嘀咕声,冲着他而来。 “真是奇怪的家伙。” “孟婆汤灌了八百年,竟然还投不了胎。” “靠着短短十几年的前尘往事,居然撑到现在。” “人类的执念还真是可怕。” “罢了,随他去吧。左右不过一个孤魂野鬼,魂飞魄散了也是他的命数。”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来到他身边,问他:“你为什么不想走呢。” “……”他不知道,他回答不上来。 “你等不到那个人了。”那个人?谁?我在等谁? “这么久了,你该放下了。” 放下什么呢…… 他的眼眶滚烫,一滴滴的水液滴下来,滴在对面人递来的汤碗里。 他喝下了那碗水。 他终于走过了那片深渊。 意识濒临消散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喟叹: “乖乖走吧,好孩子。”- 穆雁生睁开了眼睛。
第27章 “骗子,你这个骗子” 他在一间单人病房里。 房间很安静,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一股难言的刺痛顺着手背上的针管滴答滴答流进他的身体。 他做了个好漫长的梦。 漫长到能精准复述出梦里的一切细节,能回想起每个场景闪过时自己心里的滋味。 甜蜜苦涩,痛不欲生,都不似作假。 梦境中的疼痛蔓延至醒来后的他心头,太刻骨铭心,以至于自己已经无法再将这段回忆当做是一场普通的梦来看待。 那些回忆如此真实,人和物都那么清晰。 他现在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都会做同一个梦了。因为那是他亲身经历过一次的人生。 抬起没有扎针的右手,轻轻覆在自己脖颈上。 指尖下是鲜红的红痕胎记,那是他被斩首留下的印记。 是前世的印章。 既然是前世,为什么还会想起来呢。 放下手,微微偏过头去,这才看见自己的病床边上趴着一个人。 “妈……” 他刚醒,声音不高,几乎是气音,但方娅立即从浅眠中醒来,看到穆雁生醒了,眼泪登时飙了出来。她挂着一脸泪来摸穆雁生的脸,道:“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你这混小子。” 听方娅说,是他自己一口气药吃多了睡不醒,商尽也发现后立即将他送来了医院。 “你这孩子有没有点生活常识?非要把你妈吓死是不是!要不是多亏尽也……” 听到商尽也的名字,穆雁生怔了怔。 他现在心情复杂十分怪异,说不出的难受。 方娅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穆雁生坐在床上,她的声音如同隔着水,嗡嗡地听不清楚。 她的唠叨还没结束,病房门就被推开,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看到来人的脸之后,穆雁生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伴随着无法忽视的强烈绞痛。 商尽也手上拿着几张单子,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坐着的穆雁生,见他醒了,原本平淡无波堪称严肃的脸上立即扬起一抹笑,他走到床边,道:“什么时候醒的?” 穆雁生僵着身子,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不说话。 气氛有些僵持住。方娅偷偷看了一眼沉默的儿子,笑着替他回答:“刚刚。” 商尽也没有在意穆雁生的沉默,对方娅道:“已经可以出院了。” 方娅道:“那就好,那就好。” 穆雁生的水挂完了,护士拔了针头,方娅道:“你们先收拾收拾,我去和院长打个招呼。” 她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穆雁生不想和他说话,商尽也默默给他拿来一套干净衣服,道:“先把衣服换了吧。” 穆雁生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微硬的布料贴在身上怪难受的,闻言也没多想就去解扣子,解了两颗,余光察觉商尽也在盯着他看,抬头瞪他一眼,商尽也会意,道:“我在外面等你。” “……” 换好衣服出来时没注意,脚绊到裤腿猛地踉跄一下,商尽也赶忙来扶他,被他的手碰到手腕的那一秒钟,穆雁生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猛地挣开,他的动作幅度很大,任谁都瞧得出他的嫌弃和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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