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三倒四地说完,话中的意思已经足够让烬冶明白他的心意。 他默默等着烬冶的回答,烬冶默然许久,一声不吭。 风停了,心跳声也散了,他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阿雁眨了眨眼,靠着酒意壮出的胆子也在这沉默中销声匿迹,他将手伸进袖子里,想要拿出他的礼物,下一秒,烬冶开了口,他说:“我去叫人给你送些醒酒汤来。你喝了早点休息,今晚就不打扰你了。” 阿雁的动作顿住。 他的手掌在袖子里紧紧攥住了锦袋,袋子里的石头硌着他的掌心。烬冶走了。 廊下只剩下他一人。 阿雁痴痴望着烬冶离开的方向,视线中只余一片浓墨暗色。 头顶上灯笼摇曳,他两眼溢出水光,喃喃道:“都说了……我没有喝醉。” 他的喜欢,不是醉话。
第17章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 自那之后,烬冶就不来见他了。 他连晚上仅有的能够和他相处的小半个时辰都猝然失去。 这是进宫以来的头一遭。 阿雁心里想着,也许是烬冶太忙了,没有时间,这也很正常。烬冶不来的日子里,他一遍又一遍写着烬冶留下的字帖,写完了字帖就看他送来的书籍,等到每个字都能倒背如流,烬冶依旧没有再出现过。 他的自我安慰在一日又一日的消磨中渐渐再无效用,于是不得不承认,——烬冶在躲他。 烬冶不来见他,他的每一天便过得如坠炼狱。 院子里的蚂蚱飞虫不再能吸引他,他坐在那棵巨大的花树下,望着头顶上那尚未开花的枯枝丫。 从四方小院里看出去的天空狭小有限,天空被枯枝割裂成各式各样的斑块,他在一片狼藉的苍穹下,当一只被囚困在泥笼子里的小臭虫。 以往分明早已习以为常的寂寞,现如今却变得难以忍受。 红色的锦袋被他日日握在掌心,皱皱巴巴,朱雨和他说话,他也没什么力气回答。 是不是他做错了。他开始后悔。 也许他不该和烬冶说那些的。不和他说那些,自己就不至于现在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朱雨,”某天,他不想再坐以待毙了,便鼓起勇气请求朱雨,“你知道烬冶哥哥在哪里吗?能带我去见他吗?” 朱雨听了他的要求后,吓白了脸:“陛下是何等尊贵,他的宫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奴才不过一个下等小太监,哪有能力近身……” 阿雁垂下眼,灰心丧气。 明明已经不在雪山,明明已经离开了小村子,为什么到了这里,见他一面反而更难了呢。 朱雨偷偷瞄见他的神色,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下定什么决心飞奔出去,阿雁喊他都没来得及。 没一会儿,朱雨风风火火带回来一个人。 正是穿着朝服的江如良。 朱雨一个小太监,人微言轻,以他的身份,连烬冶的一根头发丝都见不着,好在他记得江如良为人和善没有架子,去求他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这不,鬼鬼祟祟的在某个宫道中截住了江如良。 江如良从朱雨口中听了个事情大概,很爽快地答应,带着阿雁出发了。 阿雁头一次离开他住的这个院子。 走出那扇朱红大门,是那条他当初来时走过的红墙巷道,沿着小道走了有一会儿,跨过门槛,面前豁然开朗。 错综复杂的宫道像蜘蛛网一样分散铺展,金碧辉煌的宫殿错落其中,一路上能看到不少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他们见到江如良一一恭敬行礼,不曾将视线落到阿雁身上一秒。 阿雁躲在江如良身后,对周遭的一切震惊万分。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院子的方向。 他住的地方,好像……太偏了些。冷冷清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里某个废弃不用的旧屋。 不过怎么可能呢,那里布置的那么好,环境优雅,也无人打扰,烬冶哥哥一定是怕他不习惯热闹,所以才将他安排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休养。 江如良带着他走了许久,阿雁起初还想着记记路,万一以后要来找人也可以不用麻烦江如良,但他高估了自己,反复绕了几个弯,很快就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走的脚都酸了。还没到吗。 原来烬冶哥哥平日里来见他,要走这么远的路吗…… 是啊,会不会是烬冶哥哥嫌路远,所以不来了,那今天见了他,跟他提一句,可以让他住的离他近一点……他会答应吗。会答应的……吧。 换做以前,他相信烬冶会答应他,但是现在,他却拿不准了…… 胡思乱想时,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宏伟华丽的宫殿,江如良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了,阿雁知道,见君王都是要通报的。殿门口的两个侍卫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那里,阿雁默默挪到一边,惴惴不安地等着,一炷香时间后,江如良走了出来。 他以为自己可以进去了,扬着笑脸迎过去,谁知江如良却说:“他现在有事在忙,没时间见你,要不你先回去吧。” 阿雁怔住,嘴边的笑容也缓缓落了下来。 是因为忙,没时间见他。 还是,……根本就不想见他。 “你有什么急事吗?我可以帮你转告。” 阿雁眨了眨眼,摇摇头:“没有。……既然他忙,我就不打扰了。” “谢谢江哥,我先走了。” 道完谢,他便一言不发往回走。江如良在后头喊他:“等等,我叫人送你。” 阿雁没有拒绝,江如良叫了个侍卫,原路将他送了回去。 离去前,阿雁偷偷回首,只看见江如良复又进殿的背影。 没时间见他,却有时间见江如良吗。 阿雁垂下脑袋,乖乖离开了。 朱雨见他回来后,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见着人,便识趣地没有说话。 阿雁坐在屋檐下,反反复复揉捏着他的小锦袋。 布料下是圆润的硬石。 他还没有笨到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 烬冶躲他,不愿见他,那就是代表…… 他抗拒他的告白。 他一时脑热将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却让他困扰,让他为难了。 烬冶不喜欢他。 是自己误会了他,江如良也亦然。 烬冶善良,哪怕他在雪山中遇到的人不是自己,是另外一个小乞丐,他也会将人带回来的。 他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他并不是烬冶心里的那个特殊。 他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心意告诉烬冶,以为能够得到回应,却其实无形中给了他压力…… 他见路边一只流浪的小狗可怜,把它带了回来,好吃好喝喂养着它,可是这只狗却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虽嫌恶,却因为责任,无法再把它丢弃,于是只能继续好吃好喝喂养着,却不再见它,选择远离它。 可赐小狗温饱,不予小狗真心。 是自己给烬冶哥哥添了麻烦。 礼物看来是送不出去了。 阿雁想,烬冶以后大概是永远也不会来了。 他跟着烬冶离开浮水镇,就是为了能够一直和他在一起,每天都能见到他,可是现在他弄巧成拙,烬冶不愿理他了。见不到烬冶,再富裕再舒适的日子他也过不下去。 没有盼头,宫墙于他只是牢笼。 他于现在的烬冶来说是麻烦,是甩不掉的责任。 他不想让烬冶为难,也不想强求他的喜欢。 谁会喜欢他这么一个小乞丐呢。 他早该知道的。 被烬冶宠惯了这么些日子,误会了烬冶对他的善意,痴心妄想,起了不该有的私欲。他该回去了。 回到他的浮水镇,继续当他的小乞丐,贫穷饥饿都可以忍耐,他已经习惯了,至少自由自在。 他会永远记得生命中有过烬冶哥哥这个人,他会用自己的余生来怀念他,记挂他,为他日夜祈祷,祝他幸福快乐,健康无忧。 他们的结局到这里就足够完美。 烬冶不愿见他,他知道自己连好好道别都无法做到,便只能留下一纸书信放在桌上,穿上他来时的旧衣衫,收拾好他的小包裹,请求朱雨带他出去。 朱雨苦苦哀求都无法阻拦他的步伐,急得团团乱转,丢下一句‘奴才这就去禀告陛下,你千万别乱跑’就跑没了影。 阿雁五味杂陈。 他知道朱雨是见不到烬冶的,毕竟他上次亲口说过他只是个小太监。 阿雁便循着上次江如良带他走过的路出了巷道,抓住一个路过的宫人,询问他出宫的路。 宫人不认得他,不依,扯着他又是喊抓毛贼,又是喊有刺客,没一会儿一群人就围住了他,阿雁一张嘴怎么都解释不清,正不知如何是好,围着他的一群人突然刷刷跪地,顷刻间只有他一人站着。 他回过头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烬冶,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人,还有那个同样跪在烬冶脚边,气喘吁吁的朱雨。 烬冶递给他一个眼神,阿雁就乖乖跟了上去。 他屏退左右,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荷花池旁。 阿雁低着头,没有开口。 他听见烬冶的声音低低响起:“为什么要走?” “我想回去……” “回去做什么?” “那里是我的家。” 烬冶道:“那只是一间茅草屋。” “我爷爷在那里,不管是不是茅草屋,那就是我的家。” “我既把你带了回来,如果你想,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阿雁摇摇头:“爷爷是我的亲人。” 言外之意,烬冶听得分明。亲人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你唤我哥哥,那我便也是……” “不是的。”阿雁红了眼眶,静了片刻,重复道,“不是的。” “不一样。” 爷爷是他的亲人,可是烬冶,他不想烬冶做他的哥哥,做他的亲人。他想用另一种身份待在烬冶身边,可惜烬冶不愿意给他。 “你知道我那天没有喝醉。” “你口中的那些醉话,都是我的真心。” 微风拂过他的脸颊,裹来一阵淡淡的荷花香。 阿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苦笑道:“你这些天的举动已经给了我答案,我能明白你的意思……迄今为止给你添了许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烬冶哥哥,你人很好,又是天子,身份尊贵,我知道我这么个小乞丐居然敢对你产生痴妄实属大逆不道,被我这样的人喜欢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我决定离开,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我只是想,没了我,你会轻松一些。” 他急于保证什么,扬起一张并不算好看的笑脸:“你放心,浮水镇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我能养活我自己。被你照顾这么久,能认识你……是我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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