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在营州军营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就跟着其他人往家赶路。所有人都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就跑回家去! 去营州时拉着重物,中途遇上契丹人死了四百多人,剩下的人拉着粮食走到第二十八天才到,虽然延误了时间,但镇北王也没罚他们。 返回时竟然只用了十七天。 赵北川是走得最快那一批人,同行里除了他还有高家几个兄弟和王家的兄弟三人。 这十七天里,他们几乎片刻都不停歇,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走,天黑了靠在一起抱团,防止被野兽袭击。 就这样昼夜兼程,终于赶在七月的最后这天回到了家。 赵北川洗完身上开始洗头发,这么长时间一次头都没洗过,上面沾了汗和泥都滚成了球,里面不知生了多少虱子。陆遥爱干净,可千万不能让他看见。 屋子里,小年、小豆和陆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压着声音小声问:“嫂子,那贼走了吗?” “没,还没走,你们先在屋里待着,我在这看着就行。” 陆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如果单纯就是为了洗个澡,也没必要翻别人家的墙吧…… 借着星光模糊的看着院子里的人,这侧脸怎么有点像赵北川呢?但身材又比赵北川瘦太多,让他一时之间不敢认。 直到那人光溜溜的站起来,小北川来回晃动,陆遥脸腾的一热终于认出来了,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吗! “赵北川!” “哎!”赵北川吓了一跳,赶紧把裤子套上。 陆遥扔下菜刀风似得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好像是做梦一样不可思议。脸贴在他胸口上,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声才确定这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 控制不住激动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些日子压抑在胸口的憋闷瞬间释放,让他哭的几乎背过气去。 赵北川搂着他的肩膀,恨不得把人揉进身体里,“陆遥不哭了,我回来了。” 屋里的几个人闻声也噔噔噔跑出来,小年和小豆一见到赵北川,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大兄啊!大兄你可回来了!我们想死你了……” 赵北川没控制住情绪也掉下眼泪,这一趟真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伸手把三个人都圈进自己怀里,像个老母鸡护崽子似的,都不知道怎么稀罕好了。 陆苗站在旁边也掉了眼泪,哥夫能安全回来太好了,这些日子他眼瞅着三哥情绪越来越低沉,若是哥夫有个三长两短,真怕他也跟着去了。 这边院子的哭声太大,把隔壁柳家人都吵醒了。 柳老爷子拎着棒子走过来敲大门,“陆遥啊,家里怎么了?” 赵北川拍拍他们,连忙过去把门打开,“舅爷,是我回来了。” “哎呦,大川回来啦!你们这是服徭结束了?” “嗯。” “怎么不见我家两个儿子?”柳老爷子急的够呛。 “柳大哥和二哥走在后面,再有一两日应该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看着一家人有许多话要说,他也没在这碍眼,急急忙忙回了家跟家里人说这个好消息。 陆遥半天才缓过劲,抽噎着说:“快进屋吧,怎么回来也不叫门,自己偷偷翻墙进来,我还以为是招了贼。” “怕打扰你们休息,再说我这一身油泥,怕熏着你们。” 陆遥锤了他一拳,“没良心的,我都快担心死,还在乎这些吗?” 赵北川笑了笑没说话,几个人一同进了屋。 陆遥拿干布巾帮他擦头发,三个孩子也睡不着了,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有一肚子话要说。 索性明日放个假,铺子不开了,小豆也不去学堂了,今晚想怎么熬就怎么熬吧。 “家里还有吃食吗?”赵北川有点饿了,这些日子为了赶路,每日只食两顿饭,他都快馋死陆遥做的饭菜了。 “有,我去给你热上。”陆遥起身下了地。 陆苗拉住他,“三哥你在这陪哥夫说话,我去热饭。” “行,你把鸡子捡十个煮上,待会你们也吃点。” 陆遥率先开口问,“你们不是去范阳修陵宫吗?怎么中途改道去了营州?” “这件事说来话长。”赵北川喝了口水开始细细道来。“那日从秋水镇出发,我们走了五六日抵达平州府城。那地方真大啊!城口有六七丈那么高!” “哇!”两个孩子惊叹一声,想象不到那城楼什么模样。 “官吏让我们在城外休息,他去城中递交官文,谁承想刚好要运送一批粮草去边关,就直接把我们征用了。” 小年问:“大兄,你真去边关了吗?” “嗯,去的营州北地叫岩口的一个地方。” “哇!那你们看见蛮人了吗?” “看见了。” 陆遥心一揪,“边关现在还打着丈呢?” 赵北川摇了摇头,“不是在那碰见的,是刚进营州不久在官道上碰上了一伙契丹骑兵。” “有没有受伤?” “那倒没有,就是这一路累得慌,三双鞋子都磨坏了。对了,我还得了王爷的赏赐。”赵北川赶紧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里面装着沉甸甸的三百两银子。 官造的银子全都是饺子形状的大元宝,上面刻着官印,一个重五十两,六块元宝刚好是三百两,足足有二十多斤重! 陆遥惊的目瞪口呆,“你做了什么,官爷为何要赏你这么多银子?” “那日碰上蛮人骑兵,我随手拽下一个契丹骑兵,好巧不巧那人还是对方的将领,王爷便赏了我这么多银子。”尽管他说的很轻松,陆遥还是听出其中的凶险,心疼的握紧他的手眼眶又红了起来。 外屋的锅烧开了,陆苗叫他们过来吃东西。 锅里煮了些粟米粥和鸡蛋,刚好几个孩子也饿了,陆遥叫他们一起吃点。 赵北川顾不得粥烫吹了两下呼噜呼噜的就开始喝,舌头都烫起泡了。实在是太饿了,感觉前胸贴后背,胃里拧着劲的疼。 陆遥赶紧拿凉水给他兑上一点,又把晾好的鸡蛋剥开壳放进他碗里。 一口气喝了三碗粥,吃了六个鸡蛋,陆遥不敢让他再吃了,怕把胃撑坏了。 赵北川放下碗长舒一口气,“回家真好。” 小年和小豆一人吃了个鸡蛋,陆苗不饿什么都没吃。过了刚才的兴奋劲儿几个孩子都有点困了,陆遥让他们去西屋睡觉,明早不用起来太早。 等孩子们都走后,陆遥道:“北川,你跟我说实话,这银子到底怎么得来的?”他可不相信随手抓住一个将领的鬼话。 契丹人勇猛好战,在马背上几乎没有对手,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他拽下马? 赵北川擦了擦嘴拉着他进了屋,两人脱了衣服静静的抱在一起。 陆遥抚摸着他显瘦的脸颊,“你若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赵北川紧闭双眼,身体微微颤动,压抑的哭声响起,他实在不想回忆起那天的事,可偏偏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怎么都忘不掉,一闭眼那些死去的人便浮现在眼前。 “死……死了好多人……陆遥,死了好多人呐!有半路上累死的,有从山坡上掉下来被车砸死的,还有逃跑让官兵打死的……更多都是死在了契丹人手里。” 陆遥心揪成了一团,伸手摸着他凸起的脊骨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家了。” 过了许久赵北川才冷静下来,“出发时一共一千二百六十人,回来时不足八百人。” “居然死了这么多!” “咱们村子里,光我知道的就死了十多个,柳树村死得更多,还有七个人是因为逃徭被打死的。” 陆遥,“这事我知道,可巧那几日大花病了,我去柳树村请王老爷子过来看病,从他那得知你们改道去的边关。” 赵北川继续道:“你们陆家村也死了不少人,中途翻山的时候,有辆车绳子绷开了,车子从山上滚下来,一路砸死了七八个人,还有几个被砸伤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老天爷啊……” “大多数人都在遇上契丹骑兵死的,那些契丹人太厉害了,冲过来就是一顿砍杀,根本不管你求不求饶。实在没了法子,我便把车上的粮搬下来挡在身前,想着阻挡对方冲锋。” “偏巧有两个契丹兵冲过来,想要跟我们肉搏,幸好你在包里给我放了一把小刀子,我就拿着那把刀杀了一个蛮人!” 陆遥吓得抱紧他,“后来呢?” “后来其他人也上前来帮我,秦家兄弟俩,高青河、高青海还有田家大哥,他们拿着棍棒把另一个契丹兵打死了。” “你说把契丹将领拉下马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是把人拉下马,是他骑着马冲过来,我直接拽住马腿把马掀翻了。” “!”陆遥惊的坐起来。 “那人摔断了脖子,其他蛮人就跑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听赵大伯说我在马车上昏迷了三四日,到了军营叫来郎中为我诊治。后来我醒了,还见到镇北王,他问我要不要留在军营里,我想着你们不想留下就拒绝了,他便赏赐了我那些银子。” “再后来官爷给我们分发了粮食,让我们自行返乡。” 陆遥听他说完这才躺回他怀里,“这一路真是太不容易了,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吧,把身子养好了,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 “嗯。”赵北川困倦的厉害,把头埋在陆遥的颈窝,闻着日思夜想的体味,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陆遥却睡不着,除了高兴更多的是担忧。 他记得上过战场的人容易得创伤后遗症,他怕赵北川以后的日子里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 第二天陆广生回来,一进院子就喊:“陆遥,大川回来没啊!” 陆遥已经起来了,正在刷锅做饭。“回来了,昨天夜里回来的。” “哎哟喂,可吓死我!”陆广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把额头上了冷汗。 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村子里回来了四五个出去服徭役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后院的邻居。因为哭声太大,把他们都吵醒了,陆广生便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去不要紧,从那人口中得知他们这一趟经历有多凶险,邻居陆喜和他爹竟然都死在了半路上!中途这些人还遇上了蛮人军队,死伤惨烈。 陆广生询问他可曾见过湾沟村的赵北川和柳树村的王有田回来? 那人都快吓破胆了,哪还有闲心管别村的人如何,摇着头说不知道。 陆广生一听腿都软了,连忙跑回家跟老妻打了声招呼,就独自一人来了镇上。 这一路他想了许多,如果儿婿真死了怎么办?陆遥那孩子可咋办呐……越想越难受竟哭了一路。 幸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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