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李臻摆足了派头,先是朝郦黎行了一礼,抬头发现郦黎旁边坐着的霍琮,顿时面色一僵—— 这不是那天晚上随陛下一起来他府上的锦衣卫吗? 李臻不是傻子,脑筋一转,就知道这位肯定来头不小,身份也定不是什么普通锦衣卫。 再一想到,对方自称姓霍……如今朝中有资格相伴陛下左右、又年轻姓霍的官员,怕是有且仅有那么一位了。 “……见过霍州牧。”他又补充道,也向霍琮行了一礼,随后转身面向乌斯,淡淡一笑:“三局两胜,按照抽签,第一局本该由贫道先定比试内容,看在贵教主远道而来的份上,不如就由您先定题,如何?” “不必了,就按抽签内容来吧。” 乌斯站在李臻的对面,语气毫无波动。 隔着那层黑纱,郦黎总感觉他在盯着自己,不带什么恶意,但总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他现在可以确信,乌斯是清楚自己身份的,早在那天晚上就已经认出了他。但郦黎并不清楚,乌斯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看法。 如果他还认自己这个兄弟,为什么不愿进宫面谈? 如果已经心怀提防,又为何会同意进京? 他按捺下内心这些疑问,转而全神贯注地看起了比赛。 第一轮比试的是点石成金,李臻先是要求在台上点一把足够旺的火,助他将石头炼制黄金,又礼貌地询问乌斯:“教主可需要什么法术道具?邵先生都可以提供。” 乌斯:“一样。” 于是邵钱叫了几个脚夫过来,在擂台上搭建起了一座足足半人高的柴火堆。 在台下观众们全神贯注的注视下,乌斯和李臻同时出手,把自己带来的黑煤/石块丢进了火堆里。 刹那间火苗直窜长空,火星四溅,热浪滚滚,周围百姓们尖叫起来,却并非因为害怕。还有人在喊着台上两位仙长的名字,场面好不热闹。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火堆深处的那两块石头。 就连郦黎和霍琮,也都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焰心深处。 “那石头的颜色变了!” “变了,还真的变了!” “这是谁的石头?是黄龙教教主的吗?” “不对,是李道长的!李道长的石头变成黄金了!” 普普通通的石头就这样被火烧成了价值连城的金块,又被李臻亲手用铁钳夹出来,高高举过头顶,向四方展示。 黄金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闪耀的金光,百姓们纷纷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块金子,表情充满了恍惚、震惊和不可思议。 大家亲眼目睹了一场奇迹的发生,要不是郦黎还在,有些人就差没激动的当场跪下喊神仙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夸张,”郦黎用贴着狗皮膏药广告的便面扇遮住唇,借此掩饰和霍琮讲话的口型,“你说,乌斯会怎么应对?” 李臻的金子都烧出来了,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民众情绪和观赏值都拉满,乌斯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让自己的石头变成比黄金更加珍贵的宝物? 钻石吗?可惜这个时代,人们可不在乎这个。 霍琮:“我猜……” “这一轮,本座认输。” 一片哗然中,乌斯平静说道。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身为他对手的李臻也愣了一下。 大概是没料到乌斯居然认输得这么痛快,他捋了捋胡须,强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那贫道便承让了。” 乌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正当李臻放松下来,准备继续第二轮比试时,乌斯却弯下腰,直接伸手从火堆里取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银子,像是完全不怕烫似的,捧在手中打量了一番。 “你、你这……” 李臻目瞪口呆,下意识退后了半步,等看到台下的郦黎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比试当中,忙站直身体询问道:“乌斯教主,你这是做什么?” 乌斯:“在看这块银子。” 李臻:“…………”你这不是废话吗! “在我手中,是无用之物,”乌斯淡淡道,“不如丢了,一了百了。” 他忽然抬起手,作势要把银子朝远处观战的百姓们丢去,人群登时躁动骚乱起来,人人都伸出手,想要成为那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然而抛出的那一刻,乌斯手中的银子却突然变成了无数碎银,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砸向人群! 围观百姓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的浪潮。 所有人都忙不迭地低下头去捡银子,根本没人再注意到台上的动静了,乌斯满意收手,还冲李臻拱手行了一礼。 李臻气得脸色涨红,站在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招以退为进,高啊。” 正准备起身的郦黎身子一顿,又坐回了原位。 但霍琮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愤怒或者烦躁,那沉思的神情,倒更像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对手、兴致勃勃的临战反应。 从乌斯身体倾斜的方位也可以看出,他此时此刻面朝的对手,根本不是什么李臻,而是郦黎这个皇帝! ——胆子不小。 霍琮脸色微沉,左手手掌覆在郦黎的手背上,漆黑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灰袍青年,目光中带上了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怎么了?”郦黎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霍琮没说话,他相信乌斯会明白的。 乌斯果然被他的动作激怒了,灰袍的长袖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霍琮冷笑着勾了一下唇,收回目光,把自己的茶杯递到郦黎面前。 郦黎:? 郦黎:“我有茶杯啊。” 虽然没反应过来霍琮要干啥,但郦黎还是疑惑地接过了霍琮的杯子。 他看了一眼,觉得跟自己的那杯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又抬头看了看霍琮的表情,低头抿了一口——果然就是没区别。 但扎在霍琮身上的那道视线,几乎都快变成刀子了。 “第二轮比试,”乌斯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本座要比的是,除邪祟。” 听他的口气,仿佛霍琮才是那个邪祟。 经过刚才这一出,李臻的语气也不太好:“教主打算具体怎么比?” 乌斯抬起手,胳膊平举,直直指向霍琮的方向。 郦黎瞬间眉头紧蹙,在座位上直起身子。 这人要是胆敢…… 乌斯胳膊一动,指尖滑到了台下其他坐着的观众之中,食指朝向的位置上,正好坐着那位朱老板:“这里坐着的人,应当都非富即贵。那不如你我随意挑选一人,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背负什么人命冤债。” 他低头看着突然变得面色惨白的朱老板,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被选中的人,也不必担心,即使有,我和李道长也不会说出去的,还会随手帮你除掉那邪祟呢。” 朱老板一口气吊在胸口,不上不下,脸皮抽搐了两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那在下就多谢天元上仙了。” “不谢。” 郦黎便面扇掩唇,侧头对站在身后的沈江轻声道:“去查查这个人。” “是。” 沈江默默地退下了。 朱老板被请上了台。 邵钱:“这一轮,二位可需要准备什么器具施展法术?” “不必,我自带了。”李臻傲然道,“随时可以开始!” 乌斯却道:“我有一神器,能找出人心底一切真相丑恶,想要使用,只有一个条件:需得地水助力方才能显灵。” “普通井水可以吗?”邵钱问他。 见乌斯点头,他便让人抬了一桶水上台。 几名黄龙教护法郑重其事地将一个青铜材质、样式古朴的巨大水盆搬上来,乌斯亲手用瓢舀起水,一勺一勺地将其装满。 “可以了吗?”邵钱问道。 乌斯摇了摇头,似乎是抬头遥遥望了郦黎一眼,对邵钱说道:“下面我要对神器施法,凡人不可轻易窥见天机。” 几名护法在台上用木棍和黑色帷幕支起了一个简易屏风,把乌斯环绕在中心,里面时不时传来念诵咒语的声音,低沉沙哑的声音,听得朱老板汗如雨下,不住地用手帕擦汗。 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朝邵钱告饶:“天气炎热,我身子痴肥,实在受不了这个罪,还是让那位教主换人吧……” “站住。” 朱老板肥硕的身形一晃,脚下却像是定在了原地似的,一动不敢动。 因为发话的人是郦黎。 “朱老板再养尊处优,也不至于这点热都受不得,对吧?”郦黎歪着脑袋,以手支颐,靠在座位上笑眯眯地问他,“朕都还在这儿陪着你呢,若是嫌晒,来人啊,去帮朱老板打个伞。” 安竹依言上前,要为他撑伞,朱老板吓得连连告饶:“使不得,使不得啊大人!我我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把我当个屁放了就成,我不热!我一点儿也不热!” 这回他是真的汗如雨下了,不过是因为吓出来的。 远处看好戏的人群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哄笑,这朱老板在京城之内,可是远近闻名的抠门扒皮,自家家财万贯,却仍和下人苦力斤斤计较,连他们几文钱的工费也要绞尽脑汁克扣,要不是因为出门都带着强壮仆役打手开道,早就被人当街吐唾沫戳脊梁骨痛骂了。 这会儿终于碰上了个硬茬——还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皇帝老爷,啊不,看陛下这年纪,该说是小爷才对,他们能不乐得拍手称快吗? 这边正热闹着,突然,帷幕内的念诵声停止了。 “快看,着火了!”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邵钱看到帷幕内燃起滚滚白烟,表情一变,一挥手,身边立刻有锦衣卫冲上前要去查看情况。 但正好碰上了掀起帷幕的乌斯,那名锦衣卫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视线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除了黑漆漆的阴影和一个静静摆放在那里的铜盆,什么都没发现。 也丝毫没有火焰燃烧的痕迹。 所以这弥漫整个比试擂台的烟雾,究竟是怎么来的? 乌斯咳嗽了两声,这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的嗓音就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嘶哑嘲哳,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了:“本座方才窥探天机,不慎被邪祟所伤,这东西法力高强,一般人难以应对。” 李臻从鼻子里发出一道不屑的冷哼: 故弄玄虚的骗子! “教主准备好没?”别说朱老板了,他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乌斯丝毫不理会他的挑衅,只一板一眼道:“那便开始吧。” 此时朱老板面对的,是一盆青铜器装满的清水,还有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的李臻。 这柄剑,据说又是李臻祖上传下来的,只不过这次翻倍了,不是八代祖宗的传家宝,而是十六代祖师爷的镇宅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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