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年头还能看到这么热闹的入城场面,不愧是京城啊。不过之前城外的那些流民都去哪儿了?” 王六看得啧啧称奇,“还有,城门卫居然不驱赶这些人?” 舟车劳顿,人困马乏,他也看着眼馋,掏出几文钱买了几根水灵灵的黄瓜,还回头问道:“师父,你吃吗?” “不吃。” “哦。”王六转回身,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伴随着马车车轮的滚滚声一路向前,乌斯冷淡地放下车帘,将一切喧哗注视都隔绝在车厢外。 经过盘查,马车顺利进城。 “还以为会被刁难一番,没想到这么顺利,”王六喃喃道,又扬声问道,“师父,我们今晚住哪儿?” “随便。” 王六内心腹诽,师父嘴上说着随便,实际上可挑剔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高兴道:“师父,看来咱们黄龙教在京城的信众也不少,你看前面,有家客栈门口放着咱们黄龙教的雕塑呢!要不咱们今晚就住那儿吧?” 乌斯掀开车帘,看到客栈上方挂着“客似云来”的牌匾,右下方还刻一只鸽子的图案,似乎是某个商会的图腾。 他微微蹙眉,但还是没说什么,默许了王六把马车停在那家客栈门外。 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客栈老板一见他们来,顿时笑颜逐开地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挑间打扫好的上房。” 王六随手抛给他一枚碎银子,老板哎呦一声接下,笑容愈发灿烂了:“好嘞!客官远道而来,应该也是为了升仙大会吧?” “是啊,我看京城如今很热闹嘛。我上次来的时候,城门都还塌着,路也坑坑洼洼的,街上都没多少人。” 王六随口搭话道。 “那是,”客栈老板笑道,“自从陛下亲政以后,这城里啊,是一天一个样了!” “是吗?” 一直沉默着四下张望的另外一位客人,忽然抬起头,直直看向他。 客栈老板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这位客人的打扮,戴着一顶白纱斗笠,乌黑长发披散,一身灰袍,身形瘦长,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时,那感觉,就跟被毒蛇盯上了似的。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赔笑道:“这位客官,你是不知道,如今那些官衙里的老爷们,忙得个个是脚不沾地,什么修路修城墙,那都是最最基础的,算不得什么政绩。对了,你们可知道,新任的户部尚书,高尚高大人?” 乌斯点点头。 “每隔几日,高大人都要带一帮人乌泱泱地去城外,说是扶农助贫,推广新式农具,朝廷还弄出了一大片‘试验田’,打算培育良种,这事儿陛下可重视了!我有个外甥在衙门里当小吏,上次来还跟我们说,高大人经常撸裤管子,亲自下田呢。” 乌斯嗤笑一声:“当官的做戏罢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像咱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商家,经常遇到点风吹草动就容易关门大吉,但现在手头钱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也能去户部新开的银行申请补助和借贷了。” 客栈老板有点儿不高兴,但看在乌斯是客人的份上,依旧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我本来打算去的,但我家那口子把我拦住了,说再观望观望,可我隔壁那家开布行的,前天刚去申请,今早就已经拿到钱了!利息才十五抽一……” “连隔壁花楼的老鸨都在跟我抱怨,说眼看着那群做酒楼生意的赚得盆满钵满,她这边又要担风险又挨骂名,再这样下去,她也要把花楼改酒楼了!” 客栈老板絮絮叨叨说着,还十分自豪地给他们指了指自家的牌匾:“还有这个,这是白鸽商会的标志!这次升仙大会期间,您来咱们家住店,还有特殊活动呢。” 王六一听兴奋了,连忙问道:“什么特殊活动?” 不等客栈老板回答,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吆喝声: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黄龙教教主亲自开过光的法器,买一送一,童叟无欺!” 乌斯:“…………” 王六大惊:“真的吗?师父你什么时候开始赚外快了,居然不告诉我!” 乌斯阴沉着脸:“闭嘴。” 还记得他们在隐藏身份吗? 王六这才想起来,打了个哈哈把客栈老板糊弄过去了,又凑过去,把那人叫了过来。 “几位,要点什么?” 那人拎着篮子屁颠屁颠地过来了,和客栈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老板还特意解释道:“特殊活动就是但凡住我们家的客人,只要拿上这个标牌,买街上这些黄龙教相关的商品,统统打八折。” 王六又惊了:“真的吗?师父,好值啊!” 乌斯:“闭嘴!” 他觉得胸口仿佛憋了一口气,总觉得这钱不该他们赚,但又说不上什么道理来。 要是换做郦黎在这儿,肯定会同情地告诉他,这种行为叫做商业侵权,换做迪士尼,他能被法务部告破产。 但古代没有版权费,也没有什么专利版权保护法。 所以这笔钱,只能由他们来赚了。 “现在朝中,最有权利的是哪个?那个姓高的户部尚书?还是吏部尚书?” 乌斯不想看王六那副呆样,转而问那老板。 客栈老板呆了一下:“这个……在下就是个做买卖的,这种朝政大事,也都是一知半解。” “但硬要说的话,”他思索了片刻,“应该是工部尚书,陆舫陆大人吧。” “工部?” 乌斯对中原人的朝廷体制并不算了解,但也知道,工部这种负责干实事的,一向是又忙又缺油水,比起相当于朝廷钱袋子的户部和六部之首吏部,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对,主要还是因为陆大人身份特殊,”客栈老板一说起这个,就又来劲了,他滔滔不绝道,“严弥摄政时,他虽官职微末,却是朝中最先站出来为陛下说话的;后来陛下亲政,也是陆大人从中出谋划策。” “在下听说,陆大人才高行洁,不慕名利,为陛下举荐高大人任户部尚书,自己却屡次推辞丞相之位,还说要辞官隐居归乡。在下还听说,最后陛下无奈之下退而求其次,让他任了工部尚书,为民做事,陆大人这才勉强接受。” 客栈老板一脸的崇敬,拍案叫绝:“若是平生能得见此等高风亮节之人物,在下死而无憾啊!” 正说着,隔壁花楼传来老鸨尖锐的叫嚷声:“快把人给我轰出去!有这霉星在,咱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另外一个男声竭力争辩道:“不是,舫只是想进去找几位知心姑娘小酌一杯,又不是不付钱,怎么就成霉星了?” “你还好意思说!每次你一来,锦衣卫就上门来查我们,上次说消防不过关,上上次是服务流程不规范,你自己说说,你跟霉星有什么两样?亏你还和朝中那位陆尚书同名,真真是人比人丢死人了!” “不是我……唉等等,别推,别推,舫自个儿走还不行吗?”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逐渐远去,客栈老板翻了个白眼:“真是什么人都有,晦气,我要是这人,早就羞惭得改名换姓了!” 乌斯不置可否。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中原人对朝廷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信任。 也不知道官府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一个升斗小民,这样为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讲话。 “那个李臻,”他不愿和对方多聊,最后问了一个问题,“现在住在何处?” “李道长?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客栈老板说:“但你们要是想见他一面,倒也不难。” “城东有棵大槐树,白鸽商会在那边建好了比试擂台,李道长每日寅时都会在那里打坐两个时辰,说直至月底为止,会一直在那里等待黄龙教教主应战。” * “说是今天到,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怎么人还没来?” 郦黎在宫中急得团团转。 旁边的邵钱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李臻倒是十分积极:“陛下,不如让贫道卜上一卦,算算看霍大人何时抵达吧。” 郦黎:“不必了,我自己算。” 李臻大吃一惊:陛下何时学会了卜算之术?难不成自己国师还没当上,就要被抢了饭碗? 他紧张地看着郦黎随手折下一朵凤仙花,摘一片花瓣,念叨一句:“今天来,今天不来;今天来,今天不来……” 李臻:“…………” “……今天不来。” 郦黎看着最后一片花瓣,脸色肉眼可见地灰暗下来。 他赌气地把手里剩下的残枝揉成一团,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庭院的摇椅上,闭着眼睛晒夕阳。 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两人,没好气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邵钱你商会和银行那边的事都忙完了?黄龙教的车队都进城了,李臻你还不去加紧复习朕给你的那些资料?” 被无辜波及的二人同时低下了头。 邵钱压下了到嘴边的话,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主公来了再禀报说不定还事半功倍。 他主动道:“既然如此,臣就不打扰陛下了。” 李臻也道:“贫道告退。” 人都走了,郦黎却没得到清净。 他一心惦念着霍琮那边,本来说是昨天到的,结果突然说有点事耽搁,可能要晚一些,他昨晚就睡了两个时辰,兴奋得今早起来还能生龙活虎地打了一套五禽戏。 可他在宫里等了一天,连今天也快过去了,人呢? 郦黎不禁怀疑起来:不会路上真出什么事了吧? 霍琮之前写信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嘴,说徐州和兖州豫州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他上任之后,曾经试图改善,但反而更差了。 究其原因,都因为兖州牧是个世家出身的官N代,很瞧不上霍琮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在霍琮担任徐州牧后,他还曾经在某场宴会上公开与宾客们说过“耻与布衣为伍”,就差没指着霍琮的鼻子骂他难登大雅之堂了。 然而从徐州到京城,兖州又是必经之路。 否则霍琮就要绕道豫州,路途远上上百里,多花费的金钱先不论,时间才是最紧要的。邵钱这次来,虽然没开口,但郦黎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又是来要钱的。 他心想,那次救驾时,霍琮只带了百人骑兵轻装简行,大部队是从西向东进发的,不需要经过兖州。 但这次可不一样。 那些辎重财宝在乱世中只能用重兵运送,否则过路的山贼水匪可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更别提在这个时代,还有些特别恶心的官军,甚至会伪装成匪徒强抢财货,到时候这帮人死不认账,有理都没处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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