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哨的士兵虽不认识他和季默,却认识他背后的沈海。 见沈海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兄长,还在他们这一帮普通士兵平时挤破头都想进的禁军里担任上官,居然甘愿为领头这位一看就年岁不大、容貌俊秀的少年做侍从,且对待另一位眸似鹰隼的男人态度也颇为恭敬,那士兵顿时神情一凛。 他不敢多加盘查,立刻便为他们让开了路。 “沈大人,您是来找陆大人的?”他压低声音问道。 沈海看了郦黎一眼,见陛下没有主动出声,便绷紧下巴,冲那士兵短促地点了点头。 自打他弟弟沈江成了锦衣卫副指挥使,他就被季默调去了禁军,任羽林郎。 沈江跟他说,季指挥使此举,一方面是避免兄弟两人联手,在锦衣卫中势力过大,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禁军的监视考虑。 虽然现在禁军统领换成了穆玄,但季默始终觉得,禁军之中,必须要有一个自己人盯着才放心。 别看沈海心眼子没他弟弟多,但他可一点儿不傻,只是性子比较直而已。他知道自己一介白身能有今天,全靠陛下提拔,所以季指挥使只要不让他背叛陛下,叫他干什么都成。 更别提羽林郎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来的好差事。 “陆大人可在角楼上面?”沈海问道。 “在是在,但是……” 见那士兵吞吞吐吐,沈海顿时紧皱眉头:“有话就说!扭扭捏捏做什么?” 一行人中,最了解陆舫性格的郦黎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心道陆舫不会又给他搞出什么幺蛾子了吧,不等那士兵说完,便一撩袍子,一马当先上了角楼。 还没见到人呢,就闻到了好大一股酒味。 郦黎额头青筋一跳,怒道: “陆元善!” “哎,谁叫我——陛下?” 正乐呵呵与身旁人说话的陆舫下意识回头。 在看到身后神情不善的郦黎,他赶紧把人打发走,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官服,躬身行礼道:“陛下怎来臣这儿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陛下还是赶紧回宫中吧。” 说完,他就要下角楼喊人来接驾。 “站住!” 郦黎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把人拽回眼皮子底下,“朕刚来,你就想尽法子要打发我走?想得美!” 陆舫捂着喉咙咳嗽两声,小碎步退后:“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郦黎死死盯着他:“陆舫,你平日放肆,朕也就容忍了,这次叛军攻城,可是关乎国祚的大事!你竟然敢在角楼上饮酒宿醉?这可是要砍头的死罪!” 尤其是青城门外,还有霍琮的百骑人马,假如战况不妙,他们可就只有入城这一条退路了! 郦黎越想越气—— 陆舫他怎么敢! “军中禁酒,这种最基本的军规,臣还是知晓的。”面对神色阴沉的陛下,陆舫却半点不慌,淡定拱手解释,“但臣并未饮酒。” “……那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 陆舫苦笑:“昨日陛下走后,臣清点军需时,听一匠人提起前朝攻城时,城中曾用过一种名叫‘石脂水’的武器,可燃起大火灼烧敌军,水泼不灭,敌人见之望风而逃,臣听后颇为心动。 “只可惜,后来那城主携城投降后,配方就失传了,只留下只言片语代代相传。” 他双手插袖,叹道:“臣本以为那‘石脂水’是利用酒混合硫磺制成,还想着城中此物甚多,不妨一试,没想到却失败了,还差点把自己给烧着。” 郦黎这才注意到,他的袖子下摆被火烧焦了一片。 这样看来,陆舫大概昨晚一夜都没休息,也没回过家,不然不会连衣服都没换。 想起昨晚自己和霍琮在宫中骑马放纵,再看陆舫眼中备战通宵熬出来的血丝,郦黎不禁有些愧疚。 但不多。 陆舫这边辛苦一点没事,不过青城门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他哥们可还在城外呢! “你说的那个‘石脂水’,可是猛火油?”郦黎回过神来,追问道,“就是一种黑色,有刺激气味,质地粘稠的液体。” 在现代,它一般被叫做石油。 陆舫一愣:“陛下是说……石漆?臣想起来了,城南确实有一处地方,前不久刚挖出泉水,但流出的却不是水,而是如凝膏肉汁般的黑色肥水,难不成这就是‘石脂水’的主要材料?” 郦黎眼前一亮:“城中竟然还有此风水宝地?快,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带人去挖!能挖多少挖多少!” 这可是石油啊! 先不说石油矿意味着能源,这次守城之战,若是有了石油,那不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最低的成本制作猛火油了吗? “陛下,”陆舫委婉提醒道,“那处泉眼的发现之处,是在城南的坟地。” 郦黎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个……就算是挖人家祖坟,有点儿缺德……不过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大不了,朕时候再补偿那家人……” 虽然嘴上说着,郦黎心里也有点儿发憷。 他是知道古人对先人祖坟有多看重的,万一他这边开挖,那边官逼民反,可就得不偿失了。 陆舫幽幽补充道:“是严相国的祖坟,去年新迁过来的。” “那还耽搁什么?快去,现在就挖!” 郦黎一秒改口。
第30章 要是别人的祖坟,郦黎可能还会犹豫。 但严弥的? 多考虑一秒都算他心慈手软! 事不宜迟,郦黎立马让陆舫挑选了一队士兵,带上工具,把严弥的祖坟给刨了。 挖出来的石油即刻装坛,送到四面城门的守军处。 《武经总要》中记载的猛火油柜,几乎就是现代的火焰喷.射.器的雏形,杀伤力不可小觑。 虽然现在来不及制作机关了,但只要用布条浸泡在石油中,内里包裹柴草、石块,点燃后再往城墙下方丢,也不失是一种成本小、杀伤力高的守城方法。 等把这件事安排妥当后,郦黎转身回看向陆舫。 方才探马来报,卢弦已到了京郊。 麾下大军距离京城不过二里,却原地分军,三路绕道,显然是打着虚虚实实、让京城守军摸不准主力在哪一方的主意。 所以陆舫这会儿,正眯着一只眼睛,站在角楼栏杆处,透过一根碧翠竹节眺望远方的情况。 看了一会儿后,他眉头微蹙,手指把玩着竹节,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陆大人虽然身为文臣,但战时紧要关头,也换上了一身银亮盔甲,腰板挺直,敛眉凝思时,倒真有那么几分儒将的味道。 郦黎发现,马上大军都要兵临城下了,自己的心情居然异常平静,甚至还没昨天霍琮跟他睡一张床时紧张。 不然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可能是因为,这次打仗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被哥们包养……啊不,是架空的郦黎,决定安心躺平了。 他背着双手,好奇凑到陆舫身旁,问道:“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望远镜?” 陆舫肩膀一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陛下,您还没走呢?” “大胆!”郦黎瞪了他一眼,顺势把那玩意儿没收了,“什么好东西,给朕也看看。” 陆舫:“…………” “望远镜?” 郦黎将竹筒对准眼睛,惊讶地脱口而出。 陆舫仔细琢磨片刻,眼前一亮。 他拍着栏杆赞叹道:“陛下这名字起得好!这其实是臣自己在家捣鼓出的玩意儿,里面嵌着一枚手工打磨过的水晶片,瞭望远处时,会比肉眼看得更加清晰。” “臣给它起名为‘千里镜’,本想用于我大景军备,但苦于成本过高,无法量产,只能自己保存赏玩了。如今看来,倒不如陛下这名字取得更为恰当。” 还真是望远镜! 只不过因为镶嵌的是人工打磨的水晶片,而非玻璃制成的凹凸透镜,所以在望远时,光线略显不足,看到的画面也不算特别清晰。 郦黎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视野中景物大概放大了六七倍。 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 “朕本来想着,以后封你个吏部尚书,为朕选拔考核官员,但总担心以元善你拉仇恨的功力,没上任两月就会被刺客当街刺死,”郦黎感叹道,“现在看来,你就该去工部当个产品经理,大景正需要你这样会说话的人才。” 陆舫:? 虽然没听懂,但他直觉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他谨慎问道:“陛下,何为吏部,又何为工部?产品经理又是什么?” “朕打算日后在朝中成立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管国家政事,”郦黎权当没听到他后一个问题,径直解释道,“具体的,等这场仗打完后,再详细跟你说道说道。” 陆舫深深看了他一眼。 “陛下心怀乾坤,乃天下之幸,”他也并未追问,只是不咸不淡地夸奖了一句,“但是陛下,您能将这‘望远镜’还给臣了吗?” 自打东西到手之后,郦黎就没放下过。 他一直举着那竹节,朝着青城门外的某个固定方向眺望,陆舫微微眯起眼睛,顺着郦黎视线的方向,隐约看到树林那边,似乎有一小队黑骑在活动。 “陛下?” “嗯嗯,马上,”郦黎嘴上说着,举着望远镜的手却完全没动弹,“朕再看一会儿。” 陆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冷不丁问道:“陛下,霍将军可好看?” “好看——等下,你怎么……咳,朕只是在勘察军情!”郦黎眼神闪烁着,表面若无其事地解释,实则耳朵已悄悄红了。 陆舫挑眉道:“臣只是在夸霍将军风采轩昂,怎么,陛下方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难道不是穆将军派出城的探马吗?” 郦黎磨了磨牙。 “……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舫悠然道,“霍将军年少英杰,有勇有谋,也的确当得陛下看重。此次平叛之后,陛下不如把他招入京城,封他做个荡寇将军,如何?” “这个,”郦黎认真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虽然也很想让霍琮留在身边,但郦黎并不愿意让他蹚京城这趟浑水。 严弥虽然倒台了,可严党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还有朝堂上的世家大族,京城内外的地主豪强,各种旧势力盘根错节,他虽然身为皇帝,暂时没了权臣桎梏,却也不得不时刻心怀警惕,看一步走一步。 ——因为他乃一国之君。 ——以天下为局,便只能落子无悔。 在郦黎看来,霍琮更应该在广阔天地尽情闯荡,打拼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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