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看着解望血肉模糊的双腿,浑身止不住地发冷,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解望注视着他的眼神。 里面空无一物。 大火还在燃烧,滚烫炽热的温度几乎要隔空灼伤他的皮肤,可乌斯却在想,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是因为解望即使对他失望至极,也坚持要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恳求——不,应该说是乞求他,救一救还在火场里的妻子?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乌斯又陷入了一片虚无的茫然。 与此同时,在外界,他的脉搏也越来越微弱,呼吸几乎约等于无,身体的温度不断流逝,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让他的眉头紧蹙着,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郦黎一看就知道不妙。 他吼道:“赶紧止血!快点拿纱布过来,沾点温盐水!” 旁边一群人忙得汗都来不及擦,还有人紧张道:“陛下,纱布不够用了……” “那就去找干净的布!消消毒也能用,还有什么人参片和青霉素也都拿点过来,实在不行,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郦黎咬牙道。 亏这小混蛋能顶着这么重的伤势一路策马跑过来,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跟锦衣卫讨价还价,又在他面前装模做样说这说那。 换做一般人,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晕了! 在把人搬上手术台的这一刻,无论先前乌斯做了什么,在郦黎看来,他都只是自己手底下的病人。 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是在医院没抢救过来,那所有参与救治的护士医生都会忍不住自责很久。 更何况郦黎本就容易心软。 “醒一醒,别睡!”他朝着乌斯的耳畔喊道,“你要是挂在我这儿了,我就叫解望把你的骨灰分成两半,一半送给你那几个哥哥当纪念品,一半送给他那个前妻撒着玩,听到没?” 乌斯:“…………” 郦黎加紧了手上缝合的速度,古代没法输血,他只能祈祷乌斯年轻身子骨强健,能挺过这一关了。 “你要是死了,霍琮怎么办?我连他中的什么毒都不早知道……呜呜呜呜……” 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想到目前身在远方生死不知的哥们,不禁悲从中来,口不择言地骂道:“不许死,听到没!你要是敢死朕就诛你九族——”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乌斯的眼皮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嚅动着苍白干裂的嘴唇,幽幽道:“诛我九族,你确定……?” 身为九族之一的郦黎扯出一抹狰狞笑容,望他嘴里塞了一枚人参片,霸道宣布道: “——闭嘴,你什么都没听到。”
第100章 由于乌斯这么一耽搁,郦黎出发的时间又被耽搁了一日。 “朕已经亲自帮你缝合好了伤口,还让太医院给你用上了最好的药材,”郦黎低头看着床上安详躺平的乌斯,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总能说了吧?” “说什么?” 郦黎没好气道:“霍琮中的蛊毒究竟是什么,到底有没有解药?还有,他现在人在哪里?我不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找我!” 乌斯虚弱道:“伤口疼。” 郦黎:“…………” 他一巴掌拍在了乌斯额头上:“少来,我不吃你这一套。” 但本着医者的职业道德,郦黎还是掀开被子看了看乌斯的伤口,发现还真有点儿渗血,于是又重新给他包扎了一遍。 “谢谢。”乌斯艰难地靠在床头,长吁一口气,仰头望着床榻旁博古架上的铜制香炉,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因为那个姓霍的?” 郦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乌斯说的是自己突然正常的事——问题是他压根儿就没变过,只是穿越了而已啊! “意外,”他含糊道,“你问这个干嘛?”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乌斯坦诚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傻一辈子,之前还有过让教徒潜进皇宫里,把你偷偷送出来的打算。” 郦黎:“……我是皇帝,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我只要你活着,给口饭填饱肚子,别再捡马粪吃就成。” 有那么一瞬间,郦黎真的很想在乌斯那张脸上来一记痛击。 “你还想不想好好养伤了?”他试图平心静气地问道,“我真的没有太多时间——别以为我真的好说话。我已经告诉过你,以前那些事情我都忘了个干净,所以对于我来说,你就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甚至比陌生人还要讨厌一些。” 乌斯千里迢迢、不惜身负重伤,也要来皇宫给他传递霍琮中毒的消息,看似手足情深,情谊深厚,但很可惜,郦黎不是傻白甜。 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乌斯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尤其是在霍琮正需要他的时候。 乌斯似乎并不意外郦黎会这么说。 他抬头看着郦黎,许久后,轻轻笑了一下:“果然聪明了。你说得对,我的确还有一则重要情报没告诉你,但你得拿别的筹码来换。” 郦黎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反而放松了些,“你想要什么?” “一支军队。” 不等郦黎回答,乌斯紧接着说道:“那个女人命令樊王麾下死士一路截杀我,招招致命,明显是不想让我活着。我在身为教主时,原本打算策反当地的官府和百姓,以草原为根基发展实力,但现在这条路被你们堵死了。” 他直白道:“我想要单于之位,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同你们中原约法三章:有生之年,绝不进犯中原——只要你们每年都能保证正常的边境互市交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郦黎:“所以你想问我借兵,让我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 乌斯仔细咂摸着这个词,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放虎归山呢,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世上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人了。” 他朝郦黎伸出手,即使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轻而易举的动作,都让他的呼吸陡然加快,才恢复了些许的脸色又浮现出了一层死灰的苍白,“如果我说,假如有一天,我们兄弟俩只能活下来一个人,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的话……你会相信吗?” “不会。”郦黎平静又迅速地回答道。 乌斯缓缓放下了手。 “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他说。 “所以,你同意这笔交易吗?我可以告诉你蛊毒的发作方式,或许能缓解一些他临走前的痛苦,但解药这方面,恕我无能为力。” 郦黎的呼吸情不自禁变得沉重,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完全相信乌斯的话,于是表面看起来还算冷静:“你要多少兵力?如果上万,绝不可能。” 乌斯摇摇头:“要不了那么多,三千就足够了。” 郦黎迫不及待道:“可以,告诉我霍琮现在在哪儿,壶口还是东郡?” “都不是,他在北海。” “北海?”郦黎脱口而出,“他都中了毒,怎么还跑到青州去?” “谁知道呢,可能是想把北方局势尽快稳定下来?”乌斯随口猜测道,“估计他也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了吧,我听那个女人说过,徐州的名医最近都被请了个遍。可惜了,他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郦黎听得心直往下坠,难受得像是下一秒要死掉。 但他知道既然霍琮还能跑到青州,情况就一定没坏到那个地步——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想,霍琮根本就是在演戏呢? 他抱着这样的期望,无比认真、极尽详细地询问了乌斯关于这种蛊毒的具体细节。 据乌斯说,那个女人管这种蛊叫做五蕴炽苦蛊,象征着佛教的八苦之一五蕴炽盛,还有生老病死等其他五蕴之苦,因为中此蛊者,寿命不会超过三月。 第一月上旬,中蛊者行动言谈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能获得常人双倍精力,看上去容光焕发,身体强健,但其实是蛊虫在借助人体悄然发育,并会在此期间燃烧掉身体大部分精血; 待到一月下旬,中蛊者就会产生眩晕、恶心、头疼等反应,但这个阶段还能勉强正常生活,只是时常会觉得无力、精神不振,后期还可能会出现吐血和进食困难的现象。 接着第二个月,身体内部隐患全面爆发,中蛊者会感受到常人几乎难以忍受的痛苦,还会出现幻觉,五感渐渐丧失,在癫狂中引来生命最后的阶段——也就是第三个月的到来。 “那个女人说,一般人大多坚持不到第三个月,”乌斯用一种冷淡又无情地口吻讲述道,“大多数人,在第二个月月初就会受不了那种钻心的疼痛而选择自我了断。” “…………” 郦黎沉默了许久,嗓音嘶哑地开口问道:“然后呢,第三个月会怎么样?” 乌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怎么样,一个眼瞎耳聋五感尽失的废人,床都下不了,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郦黎咣当一声,一拳头砸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是你那个侍女给他下的蛊毒?”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压抑,像是下一秒就会爆发的火山。 “是,五蕴炽苦蛊是她从上百种蛊王里挑选出来的,”乌斯淡淡道,“她把蛊毒藏在了箭头的机关里,但射中霍琮的人,是我。” 郦黎猛地上前一步,攥紧了他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头即将暴走的野兽,“是你——让他中了这种毒!?” 乌斯的伤口被郦黎的动作牵扯到,他的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而是直视着郦黎暴怒的双眸,冷静道:“是我。你打算反悔吗?” “如果他死了,我不会叫你好过的。”郦黎毫不犹豫道。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迁怒,如果不是强行克制内心的恐慌,和心底那一丝缥缈的期望吊着,现在他抓着乌斯衣襟的双手大概都已经开始颤抖了。 “你——你们,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一个也不会。”他猛地松开手,任由乌斯跌回床榻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乌斯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腹部的伤口。 方才只是渗血,但现在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撕裂了。 但当他艰难地抬头看向郦黎,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你……哭了?” 郦黎不吭声。 “你当真这么喜欢他?”乌斯既费解、又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气质问道,“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天下美人都是你的,为什么非得和他一个硬邦邦的大男人在一起?” “关你屁事,”郦黎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满脸的泪水,胸膛剧烈起伏着,“你懂个屁!我告诉你他死了我一定会发疯的!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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