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古代的贤士面对面交谈,郦黎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能让人一见面就虎躯一震,从此对他死心塌地非君不可。 早知道就在信里问问霍琮了,他苦恼地想。 他好哥们当山大王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说动原始股东加入的? 郦黎越想越烦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见面之前就已经把人才得罪了个干净,还在慎重思索着,自己究竟是用玄德公三顾茅庐礼贤下士的办法好呢,还是效仿曹老板,先丢一只鞋好呢? 唉,当HR招聘人才好难。 “安竹,热一壶酒来。” 思考无果,郦黎决定摆烂。 天气这么冷,喝口酒壮壮胆再说。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具身体打小体弱多病,尽管这段时日被他调养好了不少,在酒精面前仍不堪一击。 才喝了没两口,他就晕晕乎乎地有些上头了,赶紧把酒杯放下不敢再喝。 “人怎么还没来?” 郦黎站在御花园的凉亭内,注意到外面下雪了,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问道。 安竹猜测道:“前头朝臣还未散去,可能是怕被人发现吧,陛下若是担心,奴婢这就差人去打探情况。” 顿了顿,他又提议道:“冬日风大,陛下不如先回御书房呆着?以免着凉了。” 郦黎摇头:“不行,白天书房那边人多眼杂,容易被人发现。朕就在这里等陆仆射。啊……啊嚏!” 安竹哎呦喂地叫唤了一声,心疼道:“陛下,身体为重啊!那陆舫……”他本想说那陆舫官职不高,区区一个尚书仆射,怎么当得起陛下如此厚待? 但转念一想,连季默的一介白身,都能得到陛下青眼平步青云,安竹又默默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面上浮现出既愤恨又心痛的神色: 他们陛下啊,真是太难了。 说到底,都是那群乱臣贼子的错! 安竹见郦黎冷得小脸煞白,喷嚏一个接一个打,却仍坚持要在这雪天寒风中等陆舫来,不禁心中焦急万分。 突然,他灵机一动,叫人回宫拿了一件白狐披风来,又往郦黎手里塞了一个铜制手炉。 裹着厚实的毛绒披风,郦黎的脸色立刻恢复了不少。 只是人一旦暖和起来,酒劲和困意就更加汹涌了。 郦黎以手支颐,懒洋洋地依在凉亭的美人靠上,望着亭外的漫天飞雪,眼神微微涣散出神。 此时此景,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个冬天。 那时候他刚上高中,而霍琮即将大学毕业,因为学校放寒假,他们难得有空出来一起聚了聚。 “我爸妈带我弟弟回老家了,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大雪纷飞的冬日,他快乐地吹着泡泡走在湖畔,每一步都扎扎实实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脚印,“我宣布,这绝对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一个假期——当然,如果能不上辅导班就更好了。” “一个人在家过年,不会寂寞吗?” “怎么会一个人,不是还有你陪我一起过吗?”他转过头,看着霍琮美滋滋地说道,“我刚买了几款新游戏,凭咱俩的实力,三天就能全部通关!” 霍琮却并没有立刻答应,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他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你假期有事?” “不,”霍琮说,“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还跟我卖起关子了,”他咕哝着,无所谓地吹破了一个泡泡,“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好消息是今年我就毕业了,每个毕业生都可以邀请一位嘉宾入校参加毕业典礼,我填的是你的名字。” “等下,我选的明明是坏消息吧!” 他叫起来,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还捶了霍琮一拳,“可以啊哥们,还没二十就大学毕业了,前途无量啊!记得将来苟富贵勿相忘!” 然后猛地变脸,把霍琮的帽衫带子使劲儿往下拽,“所以坏消息究竟是什么?快说!” 霍琮弯着腰,淡定地从他手中解救了自己的帽衫,“这个,等过完年了再告诉你。”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霍琮,直到对方直起身后,朝他短暂地勾了一下唇,这才咬牙切齿地反应过来——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他视线一转,忽的冷笑一声,飞起一脚踢在了旁边的行道树上:“看招吧!” 纷纷扬扬的落雪把两人砸了个正着。 猝不及防之下,霍琮被淋了满身的雪。他撑着树干,看着霍琮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尽管自己也狼狈得要死。 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郦黎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大概是太无聊了。 见陆舫还没来,他便吩咐安竹:“朕在这里眯一会儿,陆仆射若是到了,记得提前把朕喊起来。” “是。” 陆舫跟在季默身后走进御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年轻的小皇帝裹着雪白的狐裘,歪头靠在凉亭的亭柱旁,眉头微蹙,脸颊苍白,神态却愈发纯净动人了。 任外界风雪萧萧,少年仍兀自沉静在恬静梦乡中,鼻头被冻得红扑扑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铜制的手炉,冰凉的雪花缀在他的睫羽上,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盈润的唇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像是莹亮雪地中含苞待放的芙蓉花。 陆舫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 他制止了想唤醒陛下的安竹,在季默比冰雪还要刺骨的注视下,毫无形象地一撩裙摆,坦然坐在了郦黎身边的位置上,托着下巴,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位景朝的年轻君主。 单看模样,确实十分纯善可欺。 怪不得上至相国,下至朝臣,全都被他们这位陛下蒙骗过去了。 忽然,陆舫动了动鼻子: 他怎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视线扫过石桌上的玉壶,陆舫了然:破案了。 他欣然起身,走到桌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郦黎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位神采英拔的青年坐在身旁,剑眉斜飞入鬓,眼眸粲然如星,手中捏着一枚玉杯,正自得其乐地对着亭外雪景自斟自酌。 ……如果不是那一身鲜艳罗裙,倒还真是位英英玉立的美男子。 郦黎揉了揉眉心。 “陆仆射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朕?” 陆舫动作一僵,当着郦黎的面飞快把杯中最后一滴酒一饮而尽,然后似笑非笑地回答道:“臣奉秘旨进宫面圣,自然不敢声张。” 郦黎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为自己找补:“朕……朕也是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才出此下策,陆仆射莫怪。” “臣知陛下心意,怎么可能会因此而责怪陛下呢。” 陆舫煞有其事地说道,一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义凛然模样。 这人的性格……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郦黎心中腹诽,表面却镇定道:“那陆卿可知朕招你进宫,所为何事?” 快说!只要你主动开口了,朕就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陆舫。 陆舫心中憋笑,但却一本正经地装傻:“臣愚钝,恳请陛下为臣解惑。” “我……”郦黎有点儿卡词儿了,但他看着陆舫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又不爽起来。 明明他才是皇帝,这人怎么一副他是大爷的模样? “解惑可以,”他决定主动出击,扳回一城,“但你得先回答朕一个问题:那天义卖会上,你为何会站出来为朕说话?” 陆舫本想说些忠君报国之类的空话,但看到郦黎的眼神,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坦然道: “因为臣觉得,陛下兴许会给臣带来惊喜。” “大胆!” 郦黎猛地起身:“陆舫,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你是在瞧不起朕?” 陆舫噗通一声,非常丝滑地跪下了,但神情仍旧镇定如初:“非也。臣只是不想欺瞒陛下而已,但这的的确确是臣的心里话。” “而且先不说陛下在义卖会上戏耍奸逆、收敛财宝,此乃思虑缜密一箭双雕之计,令微臣敬佩不已;后又能把握时机,彻底清除掉罗登这一心腹大患,令严党自乱阵脚,微臣心中唯有叹服二字,何来瞧不起之说?” 不得不说,陆舫还怪会拍马屁的。 郦黎听完之后,虽然注视他的眼神仍有些不善,但心中的冒犯恼怒已散了大半。 “起来吧,”他没好气道,“我算是知道,陆仆射在朝中的风评为何如此之差了!” 陆舫笑了。 和跪下时一样,他站起来的速度甚至还要更麻溜一些,他慢斯条理地掸了掸裙上的尘埃,“陛下也听到了臣的那些传闻?臣惶恐。” “谁惶恐你都不可能惶恐,”郦黎无奈道,“不过说老实话,朕还挺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坐吧。” 待陆舫落座后,郦黎却并没有随他一同坐下。 相反,郦黎还正色向他鞠躬行了一礼,惊得陆舫立刻火烧屁股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脸上终于没了方才从容不迫的气度。 “陛下何至于此!?”他失声道。 郦黎直起身,正色道:“朕找先生来,是为了向先生请教一件关于社稷苍生的大事,朕久居深宫,对朝中局势一知半解,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是他之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古代不仅有兵荒马乱,还有饥病灾年,霍琮那边光是忙着赈灾,压力就已经够大了,这种时候再叫他腾出人手和精力处理京城事务,郦黎觉得,那自己也太废物了点。 还不如现在就找棵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去。 正如他把霍琮当成救命稻草一样,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他也是霍琮最后的依仗。 他必须得保证,他的好哥们有个稳定的大后方。 听闻陛下此言,陆舫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问道:“陛下所问何事?” 郦黎定定地看着他,掷地有声地吐出三个字: “除严党!”
第14章 面对他斩钉截铁的三个字,陆舫沉默许久,不答反问: “陛下可知道,现在京城外是何状况?” 郦黎坦诚道:“正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朕才向先生请教。” 陆舫苦笑:“先生当不起,臣也不过是管中窥豹,只能大略说上三个方面。” 郦黎却称呼这点异常坚持:“先生请讲。” 陆舫也不再推辞,整肃神情,负手在风雪亭中朗朗道来: “第一,朝廷多年养虎为患,如今荆、凉二地藩王之势已成,俨然为国中国,若不加以遏制,以臣观之,十年……不,五年之内,必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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