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挑剔,给了就吃。 只是伙食不好,半个月的时间,他瘦了很多。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截素雅的衣摆停在牢门前。 陈俭亲自领着人过来,将牢门的锁打开,“阮嫔娘娘,请进。” 阮嫔温声道了句谢,提着膳盒进来。 二皇子睁开眼,“母妃来了。” 阮嫔将膳盒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坐在他对面。 她眼眶微红,目光在二皇子身上逡巡,眼底神色复杂难言。 “印象里,母妃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二皇子微微一笑,“像是母亲。” 从小时候杀了那宫女后,他就再也没有从阮嫔的脸上看到属于母亲的关怀和爱护,只有看怪物一样的神色。 阮嫔垂眸,从膳盒里拿出饭菜和酒。 宫里做的,比东厂里吃的精致了太多。 阮嫔:“你今天到这个地步,也是你自己,作恶太多。”她在杯子里倒好酒,推到二皇子面前,“怨不得旁人。” 二皇子:“母亲,多虑了。我从来没有怨怪旁人。” 借老五的手,利用他恨兰嫔和老六的感情,废了老三,可惜的是没牵扯到老大。 他只能通过舒家对付老大,结果比他预料的还好,老大官当,保全妻小,废黜爵位,远走岭北。 他又引诱李氏一族倒卖兵器,人都是贪婪且存在侥幸心理的,李氏一族主动上钩卖国,事情揭露,老六倒台。 他在算计别人的那一天,就料到了可能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过程。 不太轰轰烈烈,他心里评价。 阮嫔:“残害兄弟,平儿,你和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下手的时候,心不痛?” “不是每一件坏事,都是那一个坏人做的,”二皇子:“但是,心痛?” 他摸了摸心脏。 “那是病吧。” 阮嫔不说话了:“吃菜吧。” “好,”二皇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不过母亲,这菜,真的能吃么。” 阮嫔抬头看他一眼,“我和你一块吃便是。” 她刚伸手,二皇子就用自己的筷子压住了她的筷子。 “既然是给我拿的,母亲就别吃了吧,我肚子饿。”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阮嫔带来的食物,喝了口酒。 二皇子:“有时候真的想回到你发现我小时候杀人的那天。这样,依照现在我的能力,一定能把尸体安妥的处置好,这样,我们还能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子。” 阮嫔别过脸。 二皇子将食物吃完,酒也喝尽了。 他仔细看着阮嫔的侧脸,“哭什么,不就是父皇赐下的毒。” 阮嫔:“你知道?” “估摸着,父皇也该下决断了。” 杀他,是民意。 即便是天子,也不能真的违逆民意。 父皇尤其看重名声,身体越来越不好后,就对身后之名更加看重。杀了他,大概也会有个‘大义灭亲’的褒义之名呢。 二皇子:“母亲,你现在在心痛吗?”他疑惑道,“亲手给自己的孩子倒毒酒,是什么感觉?” 阮嫔满脸泪痕,伸手抓住二皇子的肩膀摇晃,双目紧紧盯在他脸上。 “我想来见你最后一面,平儿,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人的感情……” 二皇子最后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最完美,最温和的微笑,他每次去阮嫔宫里请安,都是这样的笑。 “如果还能遇见,母亲下辈子再教教我。” 他在阮嫔的愣怔中闭上了眼,了无生息。 阮嫔缓缓松开他的肩膀,二皇子倒在地上。 狱中一片寂静。 许久,才响起越来越大的哭声。 皇权斗争,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只觉得是输赢有得,所以至死都没有在任何一张认罪书上签字。 - 二皇子自食其果后,各州郡抗议的百姓们才逐渐消停。 崇昭帝召见了幽禁的五皇子。 曲渡边听闻消息后,直接去了皇宫门口堵人,结果来晚了一步,没有堵到。 宫门口的侍卫为难道:“您要是早来一会儿,就能见到人了,现在,五殿下应该都在紫宸殿里了。” “您要不直接进去?” 曲渡边摇摇头。 五哥在许多事里并非主谋,罪名可以从轻发落,但是这么长时间,他也只是被幽禁在刑部,没有定罪。 父皇突然召见,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一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谈的内容,他去到紫宸殿门口,或许反而会帮倒忙。 叶小远:“您去马车上等,帘子撩开,等五皇子出来了,您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他。” - 紫宸殿。 西暖阁。 五皇子跪在地上,面色淡淡。 他跪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崇昭帝一直在批折子,没有看他。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捏了捏眉心,让余公公把批完的奏折搬走。 这才有空看五皇子。 崇昭帝:“此处没有旁人,朕有些话想问问你。” 五皇子:“儿臣定知无不答。” “兰嫔,害了你的母妃,你在朝堂上对老六出手,朕理解。但是那日在大理寺,你突然袒露和老二做过的事,把他和你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到底是为了什么?” 二皇子因为汤一粟,注定不会再有在朝堂立足的机会。 五皇子自爆除了让二皇子更惨,或者达成必死结果外,对他自己并没有一点好处,甚至全都是坏处。 五皇子:“为什么?父皇,要听真话吗。” 崇昭帝:“欺君,是死罪。” 五皇子:“好。” 他笑了笑,跪得笔直而恭敬的腰背往下稍微弯曲,整个人往后一倒,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成了跪坐的姿势。 谨小慎微,沉默稳妥的样子消失殆尽。 “在您的观念里,我的所作所为,当然难以理解。背叛…不,或者说是潜伏在六弟身边,是因为我想报复他和兰嫔,给我母亲报仇。” “至于二哥么,他应该是大哥六哥倒台后,您心里最优先的继承人了吧?” “当年,害了我母亲的,不仅有兰嫔,其实还有您啊,”五皇子疑惑,“您不会不记得了吧,您说,‘前朝后宫,层层牵扯。兰贵妃的父朕往后还有用’,好一个有用,倒卖兵器的有用吗?” “你也是权衡利益下,不想深查,酿成我母亲身死结局的幕后推手之一。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这一切。” 崇昭帝摔了手中的杯子,瓷片溅在五皇子脸上,划出了个细小的伤口。 他睨着五皇子:“你是在报复朕。” 五皇子微笑:“您那天在大理寺中,眼里的怒火,让我觉得很高兴。” 他大概才是所有兄弟里面的那只疯狗,拴着他的最后一条链子被动了,疯狗咬人,也只能怪动了链子的人。 其实说白了,他不全是为了小七,让老二去死,也是为了在最大范围内,恶心膈应眼前这个人。 小七以后会好好活,他在世间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 余公公恨不得自戳双耳。 崇昭帝面上却没有怒气,甚至于,他看起来情绪很平稳。 也不知道是都内敛于心,不想再让五皇子看见自己被惹怒的模样,还是被杨太医嘱托,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朕知道了。该问的问完了,余公公,让他走吧。” 五皇子自己站起来,“儿臣告退。” 崇昭帝:“东厂最里间的牢房给你,从此你就住在那,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不得见光,每日朝着皇宫方向跪一个时辰赎罪。” “既然厌恶朕,死后也不必葬入皇陵,朕与你从此,人间地府,再不相见。” 五皇子:“多谢父皇恩赏。” 他欣然地领了赏赐,大步离开紫宸殿。 崇昭帝再一次看着,几个儿子一个接一个走出这扇门,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 宫门外。 曲渡边等到囫囵个的五皇子出来,小小松了口气。 “五哥。” 五皇子:“刚才五哥在紫宸殿发了好大的疯,小七,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免得父皇知道后不高兴。” 曲渡边:“没事。” 他立下的军功就是最强的护盾,只要不犯大错,他这辈子都不需要看谁的脸色。 叶小远:“你们要押着五皇子去哪?” 身后宫人道:“送五皇子去东厂最深的牢狱,囚禁一生,死后不得葬入皇陵,陛下说了,这是对五皇子的惩戒。” 这比削了爵位的惩罚可大多了。 曲渡边眉头一皱。 五哥在紫宸殿里说了什么? 五皇子伸手,在他眼上覆着的黑绸边缘,轻轻一抹,“哥哥犯了错,惩罚是应该的,别皱眉。” “别去找他,没用的。” 这对他来说,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或许哪一日无聊,就结束这一趟没意思的一生。 曲渡边心莫名一紧,忽的握住他的手:“五哥,我打算离开京城去远游了,寻摸些有意思的话本和特产。有些来不及读和赏玩的,我都寄到京城来,你帮我选一选好不好?” “还有些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东厂深牢,大概是个保存东西的好地方,”他将五皇子拉到一边,低声说,“我在东厂有熟人,拜托五哥当我的物品保管员,好不好?” 五皇子愣了片刻。 他侧头看着弟弟的脸,几秒后,才吐出一个字: “好。” 曲渡边和他击掌,“一言为定。” 他们说完,五皇子身后的宫人就小心的催了两声,曲渡边让开位置,让他们带着五哥去了东厂深牢。 曲渡边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远去。 五哥好像死了活着都行的模样,让他担心。 还好,东厂是小春的地盘,他可以让小春多多照看照看五哥,免得他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叶小远:“殿下,您刚才说的,打算出去远游,是真的吗?” 曲渡边:“是真的。” - 四皇子府。 四皇子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一天了。 不吃也不喝。 死鱼一样的眼睛睁着,看着屋顶。 大哥去岭北了、二哥没了、三哥断臂、五弟幽禁、六弟种地、七弟眼盲……皇子里面,就剩他了。 就他躲得最慢。 屋内的小厮劝道,“殿下,您吃点东西吧。” 四皇子:“你觉得父皇把皇位给明皇叔继承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厮:“呃……” 四皇子:“父皇再生个弟弟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厮:“这……” 四皇子:“想上吊,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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