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静静等着下文,半天没见谢祁再吭声。他被谢祁那一声感叹扰得抓心挠肺,觑了眼谢祁,没忍住问:“王爷说的没想到,是为何意?” 谢祁眼也不抬,不带一丝感情道:“没想到,江怀允对谢杨都生了异心,却还是一副不近美色、冷淡无情的漠然样子。” 康安:“……” 听这话,自家王爷对摄政王积怨颇深。康安识趣地不再多问,移开话题,好奇问:“王爷前些日子不是还不能笃定摄政王生了异心吗?” 谢祁轻嗤一声:“你以为江怀允为何要只身去赴大理寺卿的约?” 康安面露疑惑,赴约就是赴约,难不成这里还能有什么盘算? 谢祁不看也知道康安在疑惑什么。他翻了页书,边回想,边解释:“上元夜那晚,刺杀本王的人意图丝毫不加掩饰。刑部尚书撬不开他们的嘴,多方查探也能查出这一点。本王多年不涉朝堂事,又苟延残喘,命不久矣,谁会始终对本王的存在耿耿于怀?” 康安试探道:“……太上皇?” “除了他还能有谁。”谢祁冷哼一声,目露阴鸷,“只要本王活一天,他心里那根刺就永远拔不掉。” 这话康安明白。他在心里无声叹气,可不是吗,太上皇的皇位是王爷让的,就算退位,合该退还给王爷。他却仿佛皇位是自己的一样,把王爷支开到皇陵,趁此时机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封了摄政王。 王爷得了消息时大局已定,回天无力。 可即便这样,太上皇还是不肯放心,千方百计的想要除掉王爷,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那个龙椅?因为只要王爷活着一天,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这皇位是他窃来的,早晚得还。 康安轻手轻脚绑着纱布,又问:“可这又如何看得出摄政王确然生了异心?” 谢祁压下满目戾气,慢慢道:“江怀允这人凡事求稳,单靠猜测不足以让他动手。大理寺卿的延请正好给了他试探的机会。” 康安猜测着问:“……王爷的意思是,摄政王猜到了大理寺卿的动作是得了太上皇的授意?” 谢祁没答他的问,淡淡道:“朝堂间的争斗都是无形的刀光剑影,大理寺卿能从区区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以为他当真是凡事都不懂的莽夫吗?” 康安心头一凛,就听谢祁续道,“江怀允将上元节刺杀的案子交给刑部尚书主审,何尝不是对大理寺卿的试探?他若是袖手旁观,待诸事落定,依旧能在这个位子上颐养天年。他能不知道吗?” 康安道:“他定然知道……” “是啊,他知道。”谢祁讽笑道,“他知道,却还是做这种自毁前途的蠢事,不就是在告诉江怀允,他背后有人?” 康安顺着他的思路慢慢想着:“摄政王明知上元节刺杀是太上皇的手笔,也知大理寺卿是得了太上皇授意延请,却还是去赴宴,故意迷惑大理寺卿,让他以为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继而露出更多破绽……” 说到这里,康安忽然一顿,“摄政王是想——” “江怀允想动大理寺卿。”谢祁眉眼不动,淡声道。 * 月上中天,书房外的梅花香气经久不散。江怀允在缕缕梅香中批着如山的奏折。 管家推门进来,怕打扰他,动作声音都放得极轻:“王爷,段统领来了。” 江怀允“嗯”了声,合上奏折:“让他进来。” 管家应了声“是”,将段广阳带进来后,悄声离开书房,将门关好。 书房里顿时静寂无声,只有江怀允翻动奏折的声音沙沙作响。 段广阳躬着身行礼:“摄政王千岁。” 江怀允专注翻着奏折,并未答话。 段广阳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在这样的安静里心中惴惴,越发不安,暗中揣测着江怀允叫他来的意图。 他和摄政王的交集不多,只上元节前,摄政王吩咐他派人暗中埋伏在街市上。他当时暗讽摄政王年轻,大惊小作,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发生了刺杀。 他再不敢小看摄政王,却也不明白,无缘无故,摄政王大半夜的将他唤来有何吩咐。 书房里烧着地龙,即便是冬日里,也分毫不见冷。段广阳心中忐忑,额头沁了层薄汗,他悄悄抬手想要拭掉。 刚一抬手。 江怀允淡声喊道:“段统领。” “臣在。”段广阳赶忙拱手。 江怀允放下奏折,抬眼望向他:“本王记得,你是洪曦八年入朝,洪曦十五年被提拔为禁卫军统领。” 段广阳不明白江怀允此言何意,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 江怀允手指屈起,轻轻在桌上敲着。 明明声音极轻,可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似乎无形的威压,漫天压来。 段广阳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王爷命微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江怀允收了手,目光定在头也不敢抬的段广阳身上,答非所问,淡声道:“今日大理寺卿于花满楼设宴,延邀本王。言及上元节刺杀一案,字字句句埋怨本王改弦更张,不尊祖法,有悖太上皇在位时定下的法度。” 顿了下,似乎没有看到段广阳忽然颤抖起来的身躯,毫无起伏道,“段统领既是太上皇在位时提拔的将领,想必见识广博。本王请段统领前来,正是想问一问,本王将此案交由刑部审理,可有不妥?” 段广阳冷汗顿生,“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紧张道:“臣见解粗陋,不敢——” “不拘什么话,段统领直言便是。”江怀允冷声打断他的推诿,“本王不治你的罪。” 这一记定心丸并不能让段广阳镇定下来,反而让他愈发心跳如雷。 他虽是武将,可天子脚下的武将向来也比常人多一个心窍。事到如今,他若是再不明白摄政王叫他前来的用意,那才是真蠢。 这一番话哪是真的在问他对此事的见解,分明是在逼他站队!太上皇年初退位,居范阳行宫避世,不沾朝政。可陛下尚幼,太上皇于朝中积威犹存,哪怕封了摄政王,可摄政王毕竟年岁小,不少人都存着不服不敬的心思。 加之朝中许多大臣皆是太上皇在位时提拔扶持的,尊太上皇远超当今陛下。摄政王于朝中没有心腹,行事受掣肘颇多。大理寺卿胆敢延请指责,不正是仗着太上皇撑腰? 摄政王若想把“摄政”二字真正落到实处,必然要清扫太上皇的余威,树立他自己的不二权威。 所以今夜和他说这些话,表面上是在问他对此事的见解,实则就是逼他站队。 太上皇,还是摄政王。 他必须要选一个。 若选太上皇,他就是下一个大理寺卿;可若是不选,摄政王尚且年轻,怎及得上手段老辣的太上皇? 段广阳心思电转,飞快权衡着。 江怀允没有出言打扰,任由段广阳沉默思索。 他兀自坐了会儿,撑臂起身,走到窗边,慢条斯理地将紧闭的窗户打开。明亮的月色顺着窗户落进来,映着窗外的梅树枝叉,在书房的地面上落下几道横斜纤细的影子。 夜风呼啸着灌入房内,江怀允似不觉冷,倚着窗框朝外看去。 仍在原地跪着的段广阳却登时打了个激灵。他面色凝重,短暂的挣扎过后,像是做了重大决定一般,渐渐坚定下来。 江怀允在等待中听到段广阳沉稳的声音:“属下以为,王爷此举并无不妥。” 停了下,段广阳朗声道,“世上无不变之法,王爷命刑部尚书主审此案自有用意。大理寺卿不遵王爷令,几次三番对案情旁敲侧击,意欲窥伺,属下以为,大理寺卿当罚。” 话音落地的瞬间,段广阳长舒口气。太上皇虽有余威,可这余威到底能存多久,谁也不知道。一个已近暮年,一个虽年少,但前途无量。 两相抉择,他愿意赌一把。 江怀允面上未露喜色,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淡漠样子。他掐着窗棂的手指敛了力道,说出的话没有分毫温度:“大理寺卿窥伺案情在先,意图谋害恭顺王在后,暂押府内,留后审理。” “是,”段广阳肃然道,“属下遵令。” * 禁卫军连夜包围大理寺卿府邸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在翌日的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纷纷指责段广阳肆意妄为,胆大包天。 一片吐沫横飞的争论中,江怀允端坐在龙椅旁,始终沉默不语。 这天的朝堂太热闹,连小皇帝都罕见地没打瞌睡,担心的看了江怀允好几眼。 直到朝臣间的你来我往有收敛之势,江怀允才慢慢开口,语调中没有丝毫温度:“众位大人耳聪目明,既知段统领连夜包围相府,难道不知段统领是奉了本王的令行事?” 方才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底下的动作,江怀允尽收眼底。见无人应答,他又道,“既然知道,你们如此做派,到底是在指责段统领胆大包天,还是在指责本王行事无状?” 须臾静默过后,一位吵得满脸通红的朝臣这时向外一步,正义凛然道:“房大人为官数十载,始终勤勤恳恳,办理案件不敢有丝毫懈怠。太上皇曾甚为赞誉,称他为股肱之臣。纵然房大人有对摄政王失敬之处,也实不该被禁卫军扣押府内,申冤无门。” 江怀允冷冷望过去:“陈大人是在指责本王徇私?” “臣不敢。”陈大人跪地告罪,可面上泰然如山,不见愧色。 江怀允移开视线,扫视过去。下方的朝臣之间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他冷声启口:“诸位大人也是如此想的?” 朝臣跪倒一片,纷纷言“不敢”。 江怀允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一众朝臣,声音如冰:“你们口中忠心耿耿的房大人,无故窥伺上元夜刺杀一案在先,设宴算计本王和恭顺王,致使恭顺王病情恶化、无辜受伤在后。罪行累累,你们却说他有冤屈,他不该罚。” 朝臣心头顿凛,头低的更甚。 小皇帝原本靠在龙椅上,听闻谢祁受伤,“腾”地一下坐起来,握紧了小拳头。 江怀允声音如冰:“谋害皇亲,若不罚他,恭顺王的冤屈要向何处诉?” “众位大人既然各有章法,不如教教本王。” 朝臣俯首低眉,莫不敢言。就连方才义正严辞的陈大人,此刻也战战兢兢跪在原地,不敢说话。 一片肃穆不语间,太监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行礼后道:“启禀摄政王,恭顺王有冤要陈。” 【📢作者有话说】 小谢,小江不近美色,但近你色(bushi
第11章 惩处 金銮殿安静得落针可闻,太监禀报完后便跪伏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江怀允坐回原位,冷目睨着一众朝臣,言简意赅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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