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送萧亭下车时,就如对方所言,韩擒守在不远的范围之内,背着光面对马车方向,像一道寂静的影子,莫名叫人感到沉重。 萧亭站在马车底下,叮嘱道:“早点歇息,还须再赶两日路程。” 唐青应答,目送萧亭走远,韩擒来到面前,哑声问:“先生可有吩咐。” 唐青轻轻摇头:“我歇下了,劳烦统领值夜。” 落回车帘,韩擒依然没走。 唐青闭起眼眸,狠下心那般背过身躺回榻间。 ** 翌日,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行驶。 刚过正午,又落了一场雨水,山野挲挲回响。 韩擒往车内送去水和食物,唐青道了谢,接过水囊时,另一端忽然被对方攥紧不放。 唐青抬眸,韩擒目光沉晦,欲言又止。 “先生,昨夜你……” 身后来人打断了将要开口的话。 “唐侍郎,本王早上写了几卷关于冀州历年边贸的记录,可要观阅?” 唐青微微抬起下颌,眸光越过韩擒肩膀,迎上萧亭的目光。 “王爷有请。” ** 萧亭虽然答应帮唐青挡开韩擒,叫对方死心,但也的确带了正事过来与唐青商议。 文卷上为他一早在马车内写的冀州历年贸易细则,具体详情记录,在冀州王府的书库才能找到。 车外被人叩响三声,唐青揭来帘子,见韩擒举起水囊。 唐青回绝,道:“今早统领已经给我送了三次水。” 说着,拿起案几上的水囊:“还没喝完,不必再送。” 韩擒目光直直盯着萧亭,唐青重新落下帘布,眼神露出几分不忍和无奈。 听声音走远,萧亭适才开口。 “这便于心不忍了?” 唐青:“他当真很固执……” 萧亭:“当断则断,你的一丝不忍,便给他坚持下去的幻想。” 他目光掠过唐青脸上的迷茫,指着文卷,缓声道:“继续看下去吧,莫再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伤神。” 唐青微微点头,把心力重新放回文卷记录的细则上。 * 如此过了两三日,马车驶入冀州境内。 期间,韩擒只在送水送粮的时候靠近马车,多逗留一分,便往内心多施加一分凌迟。 除了唐青休息的时间,萧亭皆带着公事,堂皇正大地与他在马车内相处。 连随行的将士都逐渐看出端倪。 就算有公务相商,他们何曾见过王爷何这般频繁的接触一个人。 日近傍晚,萧亭掀开车帘,示意唐青看看外面。 入眼已不再是荒凉无边的山野,而是带着古朴简洁风格的街道。 冀州平城,为境内少有的繁华城邑,也是冀襄王王府所在之地。 车队此刻行驶在平城的街道上,唐青观察周围,虽见热闹,但繁华精致程度,远不及邺都。 他忍不住靠在车窗仔细探量,很快发现其中特色。 往来的冀州百姓,当前时节多穿皮袄皮料。 街道两边设置许多用木头和帐篷搭建起来的摊子,有卖地方特色吃食的,还有现宰牛羊肉的,售卖皮革兽靴,多为北方游牧地区所见的物资。 应地理环境和气候影响,冀州的人大多生得浓眉高鼻,肤色呈现不同程度的黝黑,脸颊两边被寒风吹得红彤彤,嘴角咧开大白牙,双手揣在兜内,笑着同身旁的人闲聊。 有人瞥见马车内探出的唐青,呆愣一瞬,“哇”的一声惊呼。 叫声引来数道目光朝马车打量,行人聚成团,就跟看到仙人下凡似的,满目惊艳。 唐青连忙落回帘子,平城风俗开放,适才被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叫一向镇定的他有点难为情起来。 萧亭将他的反应一丝不落地捕捉在眼底,面上几分忍俊不禁。 唐青道:“平城的百姓果然如王爷所言,各个直爽坦诚。” 韩擒被这边的动静惊扰,皱着眉头策马返回,绕在马车四周护卫。 他道:“先生,我已派人提前跟平城的官驿取得联系,此时即可前往官驿下榻休息。” 萧亭道:“平城是本王的地方,侍郎和统领远道而来,本王自不会轻怠。适才与侍郎商议过,在冀州的这段日子,便在王府小住,统领没有异议吧。” 他又道:“王府的环境再怎么说都比官驿舒适,且有专人伺候,出行方便。书库内藏有边境历年贸易详细的卷宗底册,侍郎可随时查阅,不必两头奔波,统领以为如何?” 萧亭事事想的周道,韩擒拒绝的话停在嘴边。 诚然,为了唐青的身子考虑,留在王府小住,确实比官驿来得好。 他道:“那就有劳王爷了。” 马车驶入王府门前,唐青欲下车,韩擒抬手正准备把他带下去。 车内出来的萧亭双目微微眯起,单臂侧揽唐青的腰肢,将他稳稳当当带到地面。 韩擒收起横在半空的手:“王爷,此举不妥。” 萧亭从容笑道:“本王与唐侍郎这几日相处下来,颇感意气相倾。且来到冀州,便免了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还请统领无须拘谨。” 他朝唐青示意,道:“随本王来,挑一间你喜欢的院子。”
第67章 听闻王爷回府, 管事带着下人们已在院中等候。 管事为首,几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目光精烁,一句“恭迎王爷”回府, 吼得那叫气势如虹。 跟在后面进府的唐青不由顿了顿脚步, 萧亭回头, 笑意从容中多了几分随性。 “都是一群到了年纪都不安分的活宝, 莫要被这帮老小子吓着。” 萧亭先进院中, 道:“本王带了贵客回府, 别惊到贵客。” 待唐青出现在萧亭背后, 站成排的老将士眼睛都看直了,还有的直接揉上眼睛。 “王爷,您出府一趟, 给咱们把王妃带回来啦?” 萧亭道:“什么王妃,这是皇上钦点的边贸监察史,唐大人。” 几名将士龇牙嘿嘿一笑:“原来是唐大人,见过大人, 方才咱们几个唐突了, 还望大人恕罪。” 几名将士早年就投身前线, 年近四旬落了一身伤下来,已经成家的那部分都回家过日子去了,剩下几个,上下皆无老幼,亦无妻儿,萧亭索性把他们留在王府内,让他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十余年相处下来, 几名老将士早就把彼此当成亲人,连同萧亭, 即便贵为皇亲国戚,也没少被他们乐呵呵地打趣。 唐青觉得几人真有意思,浅笑着与他们招呼,余光扫向后方。 后方一张桌子上陈摆了一大壶酒,边上还置了个烧着火的铜盆。 “这是?” 萧亭嗓音低磁地解释:“冀州的习俗,他们给本王接风洗尘准备的。” 话声方落,从外头带着行李走进院子的韩擒与几名将士对视,微微点头。 将士们道:“韩统领?!” “几年不见,当年叱咤西北二境的小韩骑督都长这么大啦。” 韩擒随萧隽出征时,踏过大邺遍布战火之境,作为得力前将,名声显赫,许多从前朝割据战乱时期经历过来的将士都知道他。 大邺平定,时隔几年再见,老将眼中多了些热泪。 他们收了收眼里的泪光,举起旁边的一大壶酒,斟上满满三碗。 “王爷,统领,监察史大人,咱几个敬你们一杯。” 老将们干脆利落地痛饮一大碗酒,依照冀州习俗,接风洗尘的人也需痛饮上这碗酒,接着从火盆上迈入堂屋,预示着去除一路尘秽,也算完成风俗。 萧亭笑而不语,兀自斟上大碗,仰头喝净。 下一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本王替他喝。” “我替他喝。” 萧亭和韩擒止声,默契地望着彼此。 几道目光齐齐打量唐青,将士们视线一转,似乎从中琢磨出些许火光四溅的味道。 王爷待众人一向爽朗温厚,何曾像此刻这般,带着些针锋相对的意味。而韩擒,当年还是个跟木头一样的直愣小子,哪怕在战场上杀红眼也能闷不吱声。 韩擒道:“王爷,下官奉皇命护送唐大人,理当由下官把这碗酒喝了。” 他掌风一扫,连斟二碗,沉默利落地把碗中酒水饮尽。 将士鼓掌振声:“统领果然爽快。” “既然统领代为喝了这碗酒,唐大人请先进屋歇着吧。” 冀州春夜的风很大,唐青站在韩擒和萧亭中间,在两具颀长修健体格的对比下,即使裹着狐裘,亦如风中拂摆的柳枝,弱不禁风,叫常年习武的将士们心生不忍。 唐青迈过燃烧的火盆,方入堂屋,便有一阵微微暖气袭绕周身。 他小坐片刻,喝了热茶暖身后,腮边浮出薄薄绯色,仿佛晕开一层脂粉,周身镀上柔和的暖光,好似连几盏灯火似乎都格外眷顾他。 杵在门外的将士搓搓自个儿黝黑的脸,看着王爷温声向唐大人低语介绍,再看韩统领沉着面色,摇摇头,疾步离开这硝火陡生之地,生怕引火烧身。 唐青围绕前院溜达一圈,目光带了探寻。 萧亭道:“义母卧榻数年,大夫交代需要静养,府上这帮老小子成日闹得欢,本王就将义母送到距离王府不远的一座院子里调养,那儿清净,素日得闲时,本王便去陪她用饭,叙会儿家常话。” 唐青微微莞尔,道:“府上的将士都很有趣。” 萧亭笑叹着摇头:“日子一久,只会嫌他们闹腾了。” 很快,将士们从庖房送来满满几锅冀州菜,有煎烤得浓郁鲜香的鱼,油脂四溢的烤牛羊,肾脏大补汤,最后才上了道夹些绿色的小炒青瓜。 唐青打量满桌子的肉,不禁咋舌,最后夹了几块小青瓜,韩擒盛了碗用清水兑过的鱼肉放到他手边。 萧亭吩咐:“往后多备几道清淡滋养的菜色,唐侍郎用不了过于荤腥的食物,就照老夫人的食谱准备。” 将士们记下,还想到庖厨多备几道清淡点的菜,唐青及时制止。 一伙人围着大桌子坐下用饭,唐青面前的碗总是满的,无论缺什么,左右两旁都有人替他添上。 他一顿饭吃得颇为不自在,饭后面上尽显倦色。 此途舟车劳顿,唐青在房中洗漱之后,靠在榻间准备休息。 * 墙上烛火轻曳,门外扣响,萧亭立在檐下,温声询问。 唐青出榻,开了门,抬眸便迎上对方温厚柔和的目光。 “要休息了吗?” 唐青道:“回王爷,正准备躺下。” 他发间稍微湿润,如云乌发垂至腰际,明丽潋滟的眉眼几分倦色,叫人瞧了十分想好好呵护珍视。 萧亭把手上的瓷碗递给他:“这碗牛乳适才温过,喝了便安心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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