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上马凳,沿着阶梯走入车内坐稳。 韩擒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落好车帘,策马跟在旁边。 队伍低调离开邺都,韩擒跟在马车外,除了定时给唐青送水递粮,余下时候就像跟在旁边的影子,安静却又无处不在。 唐青所休息的榻下置有抽屉暗层,里面码放解馋的小食,些许常见药物,还有几本书籍。 他抽出一本冀州风俗打发时间,才出邺都境内,便听车外传来冀襄王的声音。 “唐侍郎感觉如何。” 唐青撩开帷帘,透过车窗望向一席玄色简装的萧亭。 “回禀王爷,下官一切安好,谢王爷关心。” 萧亭笑道:“在外就不必遵守这些繁缛礼节,等到冀州以后,侍郎免不得跟着我们入乡随俗。” 唐青从书籍上解到冀州相关的一些风俗,那儿没有邺都城内层层礼节的往来,还听说边境的人性格多数豪爽直快。 与他有过几次相处的冀襄王,确有几分坦率,但这份情绪还是比较内敛温厚的。 在前方策马的韩擒忽然回头,道:“王爷,下官有要事与您相叙。” 萧亭示意唐青在车内好生休息,驱马朝前方靠近。 唐青低头,继续心无旁骛地看书。 途中几次冀襄王过来与他问候,过程都被韩擒打断,与其商议事务。 几次下来,唐青发现其中异常,韩擒似乎故意支走冀襄王。 邺都通往冀州的官道,修缮得还算平整,行驶途中,未受太多颠簸。 三日后,官道周围山野遍布,此时还落了一场春雨。 唐青在雨声的催眠中泛起春困,合起手里的书卷,倚在榻上半梦半睡。 一觉结束时,身子微微沉重,唐青拢紧身上的锦被,掀起帘布,朝外探张视线。 韩擒绕回缰绳,跟在车舆一旁,问:“可是累了?” 又道:“过半刻便安营休息,再坚持一会儿。” 唐青道:“辛苦韩统领了。” 开口时嗓音沙哑,刚出声,韩擒解开腰间的水囊递给他。 唐青接过:“多谢。” 兖州和冀州路途相隔不远,他身上水土不服的症状不若去年南行时那般严重。 尽管如此,唐青不敢怠慢,不愿自己的原因致使行程耽误,尽量避免生病的可能。 水温很暖,这一路韩擒给他准备的水,总是温度适中,叫他随时能喝。 此举之心细,只能是有意而为。 他举着水囊,暗自轻叹。 ** 傍晚前,队伍停下,驻扎营帐原地修整。 部分将士到周围打水,其余将士则原地生火,还安排了人手轮岗值守。 唐青听附近的将士闲聊,得知再有两日就可抵达冀州境内。 他从车帘探出身子,正欲搬个马凳自己下去,旁边伸来一只手臂,将他稳稳扶到地面。 韩擒道:“在车内闷了一日,可要到附近透口新鲜空气。” 唐青恰有此意,连续乘坐四日马车,腿脚乏力酸软,该适度活动筋骨。 他朝对方微微点头,在其陪同下,到周围的林间散步。 春意阑珊,竹林翠绿,不远的范围内有条河流。 此时水声潺潺,岸边山鸟停留在石子上低头饮水。 夕阳的霞辉散浮于溪面,粼光闪烁,叫人观之心情怡跃。 唐青在溪边的石块上小坐休息,很快,韩擒给他送了新鲜的烤肉,果子和温水。 烤肉用荷叶包括,蘸料齐全,加之用荷叶裹在外层烤,打开便散发出一阵清新浓郁的香味,肉质鲜嫩,引人食指大动。 韩擒把烤肉吹凉,分出最嫩最香的部分,串在竹筷上递给他。 唐青拿着肉串,轻咬半块,又喝了些水。 他背过身,回避韩擒的目光:“我吃不完,你也吃点。” 韩擒目不转睛道:“剩下的我来解决,先生先用。” 诚然,一路上韩擒恪守职责,对他照顾有加,且没有做任何逾越的行为。 可每每对上这人的目光,唐青便立刻读懂里面的坚持。 韩擒并非不争,只是在等,退回到原地,等他开口。 但他不会再回头,不想置韩擒于两难之境。 脑海浮现出许多前些日子关于他们两人的非议,唐青放下烤肉,挑了个果子慢慢咬。 他道:“家中最近如何?” 韩擒:“入春以来,父亲手臂成日疼痛,此为断臂以后残留的旧疾,请了宫内的御医诊治,情况已经稳定,大哥还是如从前那般。” 唐青微微点头:“好好待他们,你父亲跟大哥,一直都很关心你。” 韩擒默然。 见天色暗下,唐青准备返回马车休息。 他刚走几步,便被韩擒拉住手腕。 风迎面袭来,打下几片竹叶。 “先生……你可愿意等我。” 等他处理好韩家的事,安置好父亲和大哥。 唐青闭起眼眸,复又睁开,慢慢掰开腕上的手掌。 “阿擒,原来不是说好了,分开就不要回头,你我都有要承担要做的事情,做个朋友也挺好的。” 韩擒:“不……” 他自背后揽上唐青的腰肢:“求您等我,我定会——” 唐青:“定会什么?” “定会舍弃韩家的身份?还是不当这个官了?” 唐青道:“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时,会变成更好的你,而不是要你舍弃所有,只求一个连你我都不能确定的结局。” 他挣出韩擒的怀抱,对方僵在原地,怔怔看着他朝竹林外走。 林外的巨石后,倚了道人影。 唐青借着火光,看见萧亭朝他露出点笑意。 他回头一望,不知对方有没有看到方才的场面。 萧亭送他回到马车,道:“韩擒这般痴缠,你……” 唐青:“王爷,这是下官的私事,不便谈论。” 萧亭长叹:“韩统领当年随皇上在冀州出征时,便是出了名的固执,许多敌将出逃过程都被他这份固执追得无处可逃,甚至有活活跑死的。” 唐青:“……” 萧亭:“只要你身边没有人,他就不会放弃。” 唐青:“可我总不能为了让他放弃,随便找个人……那样不公平。” 萧亭笑着摇头:“感情何来公平?” 他上了马车,坐在唐青身侧的位置。 “若唐侍郎愿意,本王可以助你完成这件事,但唐侍郎也要答应本王一件事。” 萧亭补充:“不会违背道义,更不会残害任何人性命,只是想让你跟本王回冀州王府,看一个人,同她说说话就好。” 唐青:“何人?” 萧亭:“本王的义母。” “这笔交易,唐侍郎答不答应?”
第66章 二人叙谈, 唐青适才从话中得知信息。 萧亭自幼便有一乳母,待他如已出,照顾十分周到。 后来乳母与一平凡人家的教书先生结为夫妻, 几年后育有一子。 可不幸的事情连接发生, 那位教书先生因心疾突然过世, 乳母所生的孩子经大夫诊断, 亦从出生起就带了心疾。 萧亭怜乳母举目无亲, 便将她认为义母, 其孩子便为他的义弟。 他把母子二人接入王府, 请来最好的大夫医治,续了上好的药材。无奈义弟长至十一岁时,也因心疾突发早年离去。 萧亭叹道:“义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经此巨大打击,神魂俱散,心智痴傻。这些年寻医无果,心病全系一人, 便是年幼病逝的义弟。” “说来也巧, 自与唐侍郎第一次相遇, 便觉侍郎的眉眼处与我那义弟有三四分相似。” 唐青低喃:“第一次相遇……” 他默然沉思,旋即神色陡变,带了几分怒气,难以启齿道:“王爷,您、我……那次马车上……” 萧亭立刻解释:“马车那日,本王见侍郎深陷痛苦,侍郎身子羸弱, 不堪药力折磨,当时便心生不忍, 怜惜之下,才出此下策。” 这是二人相识以来,第一次谈及当日的意外。 萧亭借着车外火光注视唐青半明半晦的面庞,柔声道:“本王对侍郎绝无冒犯之意,事出紧急,才选择那样做。” 转念一忖,又道:“本王义弟走时还很小。” 说着,抬起掌心比了比:“只这么点个子,五官还未长开,与侍郎的容貌相比,细看之下,其实并不像,只是眉毛与眼睛有点神似。” 他顿下声:“眉毛一样的细致修长,眼睛生得水汪汪的。” 唐青:“……” 见唐青绷起的脸缓和,萧亭适才松了口气。 “总之,本王绝对没把你们二人混淆。” 他问:“唐侍郎还想听本王解释什么?” 萧亭磊落坦然,有话及时开口,解除二人之间不必要的误会。 唐青也不好继续生气,遂问:“所以王爷想让下官假扮义弟,陪您的义母相处?” 萧亭道:“确有此意,义母常年受心病所扰,缠绵病榻,时日所剩无几。若她能看到你,或许心里会好受些,能在走之前了却一桩心事。” 唐青:“……若没有效果呢。” 萧亭道:“实不相瞒,过去几年,本王在民间寻过与义弟相似之人,带到义母面前,但屡不见效。唯独见到唐侍郎时,心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告诉本王,要找的人就是你。” 他细细端详唐青:“如若不试试,何以知晓没有效果呢?” 唐青垂眸:“王爷这是欺骗人。” 萧亭道:“本王只想解开义母心结,让她离开前过上几天轻松日子。心结能解开固然是好,如若无法,已是尽力,尽了力就不后悔。且谎言分善恶,有时候世上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侍郎以为呢?” 唐青眼睫轻轻颤动:“下官能理解……” 他垂眸细思,复又抬眸,唇边绽出很浅的笑意。 “说来也巧,王爷看到下官第一眼,便觉得下官与那位义弟颇有几分神似,而我出生时,也带了先天性心疾。” 此话既出,他置于膝前的手腕蓦然袭上一阵疼痛。 萧亭握紧他的手:“唐侍郎也患有心疾?” 他只知唐青身子孱虚,哪曾想过,眼前荏弱却又坚韧的青年同样遭受心疾困扰。 唐青看着腕上那只手掌,道:“若调养妥当,心疾不会轻易发作,王爷,您……” 萧亭松手:“本王失仪,抱歉。” 唐青抿唇一笑:“天色不早,王爷回去休息吧。” 萧亭道:“本王看时辰倒还不晚,既说过帮你,就从即刻起。” 唐青:“……” 萧亭笑了笑:“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就在这马车内多坐片刻。” 仅二人相坐无言的功夫,便会令韩擒寝食难安,黯然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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