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在韩擒的寝室,床褥都是对方身上惯有的气息,像在阳光底下暴晒过的木头味道,干燥而质朴。 案几放着大夫留的药膏,韩擒拿起,瞥见唐青的面容如素日里一样恬静美好,嘴唇却泛出细微的血丝,不由心痛。 唐青穿着宽松,莫说嘴唇和脖颈,甚至底下都可见被摩/挲或揉/捏出来的痕迹,时间稍微一长,色泽便深了起来。 韩擒坐下,哑声道:“我替你上药。” 看清楚印在雪白肌肤上的痕迹,不问过程,更不问结果,韩擒掩低眉目,搓着药的指腹轻轻抹触在唐青破损的下唇,见人颤了颤,一顿,已是痛如刀割。 唐青垂眸:“不若唤个婢女过来上药。” 韩擒摇头,话哽在喉头,轻轻揭开衣襟,目不转睛地凝视脖颈附近的青痕,继续涂抹药膏。 腰腹之下,更遍布着几道明显桎梏出来的掌迹,搓得重了,药浸抹上去时,唐青浑身止不住颤动,生生忍下。 他趴在枕边,过了腰背,轻声道:“下边还有……” 殊不知韩擒双目已经赤红,眼中含泪,起初还有些嫉妒,可看着越来越狼狈,仿佛碎裂的人,痛楚如潮水,淹得他喉头发苦发涩,几次扣药的手指始终发抖。 涂药的地方来到腿边,唐青想着内侧太过敏/感,打算自己动手。 他侧首抬眸,望着满面扭曲呆愕无言的人,伸手握住对方的虎口。 韩擒呼吸紧促,唐青坐起身,道:“我、我没事,你别这样。” 韩擒僵硬地转了转眼珠,里面一片漆黑,充满自责。 “对不起,我、我回来晚了……” 唐青摇头,使劲打开韩擒的手掌,果然如他所料,掌心里已经掐出血珠。 方才他在潇湘殿里听到韩擒高声觐见时,听那固执坚定的口吻,心里泛酸。 就在此刻,心境也似那会儿一样,抓着渗血的掌心,哑道:“韩擒,我冷。” 屋内已置了炭盆,他浑身仍在颤抖。 闻声,韩擒连忙展开被褥将他完完全全笼在里头,臂膀环着人,想抱紧些,顾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怕弄疼他,手僵在那,显得笨拙无措。 唐青蜷在被褥里成了一团,青丝散乱,抱着他的两只手抬起一只,慢慢顺着落发,替他拨至耳后。 唐青眉眼带笑,旋即一顿,问:“若我的身子已经……成为皇上的,你可会嫌弃?” “不。”韩擒手臂重了几道,急忙道,“为何嫌弃?” 剑眉痛苦地蹙紧,几乎咬牙,低哑道:“我只恨自己,恨我不能马上护你,怜惜你遭受的伤害。我有什么立场来嫌你,该厌弃自己才是!” 韩擒抬手,照着自己的脸打了一掌。 唐青忙抓住他,适才还含着笑的眼睛立刻红了。 “韩擒,你……莫要这般……” 他知这人的难处。 韩擒出身名门,自幼所受教育端方正统,幼年时家中曾遭受两次冤情被流放,后得萧隽信赖,好不容易平反,建功立业,直上青云。 他信奉君王,是天下之主的追随者。 自古以来,君臣之间只有听信臣服,臣对上,有太多的不能为,不能想,不能做。 韩擒除了欺骗他的那一次,从始至终,替他做了一件又一件事。 直至今夜,从乌里郡赶回的他当着皇帝的面,在众多侍卫包围的情况下,把他带出皇宫。 此一举,若萧隽铁面无情,可能会要了韩擒的命,更会牵连韩家受罪。 唐青对自己的情况到不担心,左右都得罪到那种程度,最坏的后果,无非是自己死,可韩擒背后关系着数人性命,叫他不由担心。 他牵起对方的手:“此刻回宫认错,还来得及吗?” 韩擒摇头,扶着他躺下。 “暂且安心歇息,旁的事交给我处理。” 又道:“皇上行事虽有几分独断,但未曾迫害无辜忠良,那些死在皇上手里的人,多是罪有应得。” 旋即低叹:“圣上知我心,理应不会严惩韩家,届时做错的事,便由我独自承担。” 烛火晃映,晃得唐青一颗心酸涩欣喜。 他欲言又止,韩擒先落帐帘,而后俯身,在他嘴边极轻地吻了吻。 唐青闭起眼睫,双唇微抿,启开,和韩擒交换了一个轻柔的啄吻。 半晌过去,韩擒重新坐回椅中,一只手掌放入被褥内,与唐青的手交扣相握。 “睡吧,我守着你。” 深沉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离开他的嘴角,唐青半昏半醒的,仿佛过了很久,在梦里听到对方问:“可还疼?” 唐青一下子闪着睫毛睁开双眸,眼前晕着光,唯剩那双黑沉的眼睛专注看着他。 似有点难以启齿,但他终归还是选择轻声回应。 “休息几日就好,不疼,因为……对方没有进去……” 握着手的那只大掌紧了紧力道,而后意识到失控,这才松开,沿着他的手指缓慢触摸,确定没把此般修细的手指捏坏了。 唐青弯弯唇角,还想再和韩擒闲聊几句,奈何夜色太深,连日无眠的他再难抵抗倦意,落入昏暗安稳的梦里。 ** 韩府一早就静悄悄的,却十分热闹。 管事照统领的叮嘱,吩咐后厨随时准备味道适中,营养清淡的膳食,又连忙去了趟织衣阁,命裁缝尽快修裁几身样式素雅的衣物。 唐青觉至晌午,窗前的帘子敞开少许,透入灰蒙蒙的冬日天光。 他撑起酸痛的身子,腰肢昨日被萧隽掐抱得实在太疼,重新倒入床榻间。 很快,又叫另一只手扶起。 韩擒放下托盘,把他半揽入怀。 唐青唇角勉强牵起弧度:“睡太久了,浑浑噩噩的。” 韩擒抱他到铜盆前洗漱,再抱回床榻,喂他喝些药膳。 见韩擒一身官服,唐青怔道:“去上朝了?” 韩擒:“嗯。” * 一早,皇上的目光冷如辜月寒刀,恨不得将他射穿。 可于朝上,只对乌里郡剿匪一事口吻淡漠的给予赏奖,余下并未回应。 昨夜禁军大统领擅闯后宫,当众抱走御前得宠的唐侍郎,此事已在朝堂上下传开。 奈何帝王面色太冷,统领脸色也沉得能滴水,余下官员自然不敢当着他们的面上奏或非议。 韩擒无奈道:“没有何事比当前形势更乱糟糟的了,别的都无妨,你就留下吧,等养好身子再做打算。” 唐青含了一口药膳,自嘲一笑。 “好像成了传言中的红颜祸水。”
第43章 当前形势窘迫, 加之身体疲弱,需得静养,唐青只得暂居韩擒府上。 彼时他靠着榻, 饮服对方亲自送来的药汤, 待嗓子那阵苦涩缓去, 迎上一双始终注视自己的黑沉星目, 唇角轻浮, 道:“怎么又皱眉。” 他想下榻走走, 眼前搭来一条手臂, 便借着对方的力,屋外朔风潇潇,只能绕着屋内来回踱步。 只片刻, 他因体虚险些透不上气来。 韩擒揽起他的腰肢,送回坐榻。 “可还好。” 唐青唇上的血丝和红肿已几乎消褪,勉力牵动嘴角;“无事。” 他在韩擒的寝屋安心休养三日,身子那些痕迹已经散得七七八八, 但这几日, 惹来诸多目光。 他茕茕孑然, 倒不惧谣言对自身的影响,可韩擒身居要职,言行举动在明里暗里有那么双眼睛看着,而今又被皇帝忌惮,便不得不考虑了。 思前想后,道:“让我搬去客房吧,老睡你的屋子总是不妥。” 韩擒知他心细缜密, 不由情思微动。彼此交流虽只言片语,但都清楚对方想的什么, 一个说,一个应,也不问缘由。 “好,我一会儿吩咐人去准备。” 未过正午,韩擒还要要务处理,留管事好好照顾唐青。 走前,他看着倚做在书案前的身影,心头悸动且不舍,返步回来,俯身在唐青额头亲了亲,方才出去。 ** 管事很快着人整理出一间客房,领着唐青亲眼去看。 客房布置得舒适,家具不多,贵在雅气,瑞兽铜制香炉里点着淡淡的木香,隔着袅绕白雾,唐青把屋子都转了一遍。 管事笑呵呵道:“若先生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尽管吩咐。” 唐青道:“这般就很好,劳烦您了。” 管事受宠若惊道:“不麻烦,不麻烦。” 管事心觉,自打这位容姿惊绝的公子来了府上,虽没几日,可府邸上下就热闹了不少,有活气了。 他亲自带人准备寝屋,拿着后厨备的新菜色询问公子是否合意,从纺衣阁送来的衣物都亲眼看着丫鬟熨过,熏了香。 可谓事事安排得周全,纵使如此,统领从宫里回来后,还要再过一遍眼。 此般妥帖细致,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他们统领管教有方,拿的军营里规矩治理,所以府内里里外外的人都比较严肃沉默,恪守本分,平日无甚交流,偌大府邸,看起来就冷漠许多。 如今唐青暂居不过几日,和统领尤为亲密,还住在主人的寝屋,所受待遇堪称另一位主人才能享受的,怎能让府邸上下的人按捺得住。 管事亦笑不合嘴。 唐青暗中轻叹。 只怕韩府的人还不知晓他和韩擒的事情,若清楚缘由,知晓前几日深夜宫内发生的事,还能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么。 ** 冬日的傍晚,邺都的天就已经暗下了。 唐青添了件狐白斗篷,从书房去了前厅。 遇到正好散值回府的韩擒,便迎了过去。 前厅未添炭盆,韩擒怕他冷到,带他绕进里屋。 “怎么出来了,不在房内多歇会儿。” 唐青摇摇头:“睡了几日,头脑昏昏,总得多走动走动。” 他的病假一连告了好几日,皇帝应允,却也不闻不问,时值今天,朝上并未传来任何消息。 纵然如此,唐青心里仍没安定。 他道:“不知兰香状况如何,那日我忽然被禁在殿内,她也不见了。” 韩擒已私下打听了消息:“被调去其他宫侍奉,我让人打点了些关系,没人能欺负她,这丫头担心你,知晓你无事才安心几分。” 唐青喃喃:“如今我身边只她一人,若我犯错,她也跟着倒霉,糊里糊涂地受此牵连。” 韩擒低声宽抚:“如果没有你,她或许还在别的地方受苦,莫要妄自菲薄。” 唐青轻轻点头,见韩擒伸了手,便自觉倚靠在对方怀里,寻份安宁。 ** 翌日,尚书台沐休的同僚拜访韩府,特意来看望他。 管事在前厅备了炭盆,大厅透气,又熏着股暖意,李秀莽和苏少游解去外层披风,左右看看,很快在回廊下瞧见那抹渐渐行近的身影。
121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