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示意元蠡打晕梁名章,道:“都离开吧。” 南郡几乎已经是座空城,梁王府内的奴仆前几日就全部遣散,余下的护卫不肯走,跟着他们离开。 撤离的路线是唐青和梁名章相遇的那道山岭。 看大邺舆图,往西走,过了连绵的山脉,行三四日,就能到其他县。 再不济,他们带了至少一个月的干粮,寻座深山暂避未尝不可。 老梁王本就是被边缘化的异姓王侯,为了让帝王安心,一生无妻无子。 来到南郡后本就无权无势,去年病逝,更无朝廷的人过问,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剩下的两个幼童不具备任何威胁。 郡守逃得那么快,估计早被上面查得清楚,梁王府本不该出现在逆反名单,眼下城里又混乱,形式不明,唐青认为选择离开是最合适的。 临走时,唐青摸了摸衣兜。 “我的鱼符好像不在。” 元蠡侯在门外:“先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形势紧迫,唐青只得急步跟上。 ** 夜深,一行人往山道上撤离。 无星无月,空气里飘散着阴冷的小雨。 山谷里杂草横生,元蠡在前方开道。 唐青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热,身子却在发冷。 扭头看了一眼被护卫背在身上的梁安乐和梁瑞,小孩子已经累得沉沉睡着,再往后,微弱的光线映出正生闷气的梁名章。 梁名章豆腐性子,平时对谁都好,因为元蠡把他打晕强行带走的事难得置气,知道主意出自唐青,路上强忍着没理他。 见状,唐青莞尔。 夜色更浓,他冻得打了个喷嚏,梁名章抬头,忍了忍,最后还是抵不住担心,上前搀扶。 梁名章:“赶了半夜的路,先找处地方暂时避雨休息。” 看天色,这场阴雨会持续几日。 雾气蔓延的山谷不好赶路,为了防止有人追踪,元蠡带护卫开路时并未割去横生的丛草,待雨一淋,就又重新挺拔生长,掩去痕迹。 天不亮,他们继续上路。 白日,雾气不但没散,反而越发浓,开路的护卫们停在原地。 “少爷,周围已经寻不着道了。” 梁名章也有些焦虑,赶了两天的路,唐青热症没退,而且两个小孩精神蔫蔫。 他道:“此刻没有星夜辨明方向,咱们原地休整吧。” 唐青眯起双眼,瞧雾蒙蒙的前方似乎堆着许多乱石,走近细看,在梁名章疑惑的神色下绕几块大石头弯着腰转了一圈。 梁名章:“在找什么?” 唐青示意对方看石块底下生长的草,手指向另一边:“此为西面。” 又解释:“你看石头,有几面比较光滑,可朝着南方的那边都长了不少草。” 他微微一笑:“除了星象,野外生长的树木,石块,植被,都可以用作判断方向的依据。” 周围的护卫表示受教,见梁名章心绪仍然紧绷,唐青与他边走边说着另外几种辨别方向的闲话。 途中休息,梁名章取出药粉。 负责开道的护卫双手被割出不少血口,他为帮护卫们上药,唐青不好闲着,跟他要了另一个药瓶,瞥见元蠡离人群坐得最远,走了过去。 “元大哥,我帮你擦点药。”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上,指节和手背果然遍布血痕,伤口细长,看起来很疼。 唐青碰上元蠡的手,触及厚厚的茧子。 元蠡忽然避开:“下属自己来就好,不劳先生费心。” 唐青“噢”一声,把药瓶递过去。 歇息半刻,继续上路。 唐青的体力已到极限,如今不过强撑。梁名章见他力竭,想搀扶,却被拒绝。 唐青叹息:“你要顾那么多人,情况也不好。” 梁名章只得嘱托元蠡:“帮忙扶着先生。” 元蠡手背一暖,已然被强撑的唐青借力扶稳。 他浅浅笑道:“有劳元护卫。” 元蠡微僵,摇头。 “先生不必客气。” ** 与南郡遥遥而望的西岐山,一支身披黑玄甲的军队有序穿行。 帝王乘行的车舆表面无华朴素,内部却舒适典雅,梨木案几上陈列着几封情报密信。 此时逃命中途的唐青并不知道自己过去一年所能查到的信息,作为密信之一被呈在帝王面前。 随密信呈送的,还有一枚鱼符。 低沉的嗓音响起。 “如何。” 跟在旁边添茶的近侍,斟酌几番,徐缓道:“禀陛下,此人才思灵活,倒也少见。” 附在密信底下,有前不久送来的最新情报, 情报上详细记录此番叛乱的王侯旧部及与其勾结的官员全部落网的消息,包括老梁王那位义子逃跑的路线。 当前行至何处,跟进得一清二楚。 看不出面色的帝王手指往舆图一点:“绕入此道。” ** 四天后,从梁王府出逃的一行人终于下山。 护卫们开口:“幸好有先生指路,否则如此天色,在山里至少得困上半个月。” 唐青体力不支,靠着梁名章才勉强站直身子。 群山浓雾环绕,似乎太过死寂。 他自言自语:“好像太安静了。” 这一路常有鸟啼相伴,哪怕身处黑暗,也回荡着夜枭的清啸。 唐青缓缓吐了口气,准备找处空地休息,忽闻四周传来纵马嘶鸣的动静。 转眼间,他们一伙人被军马从高地包围。 护卫们慌乱地惊呼:“怎么有人追了过来?!” 他们的路线十分隐秘,唐青和梁名章几乎在同一时刻观察周围。 队伍里有人泄露行踪。 心念电转间,唐青朝不知几时落在众人后方的元蠡看去。 喃喃:“是你。” 着黑玄甲的骑兵有序排开,一匹墨色的高大战马仿佛踏着雷霆电光踱踱而来。 马背上的男人在渺渺雨雾中驭着雷电般的战马穿过兵线,目光似冰潭淡漠深冷。 落在人群后的元蠡不知几时迎上前,气势较之前的元蠡完全判若两人。 开口时声色已变,低沉肃然。 “微臣韩擒,参见皇上。” 唐青望着那道侧影,瞬息之间,一杆长枪猝不及防横出,枪尖扫出细碎的雨珠。 唐青抚着被气息震得发疼的胸口,连连倒退,紧接着帷帽被枪风扫碎。 他抬眸,马背上的男人威严淡漠,一双长眉入鬓,瞳色极浅,正居高而下地审视他。 四目相对,彼此似乎都震了震。 萧隽一字一字道:“唐青。” 这次平叛内乱的征战上,大邺王朝的帝王得到了一件有趣的战利品。
第6章 唐青陷入一连串奇怪的梦境里,半昏半睡间,几次想睁开眼睛,却被无形的力量拉回黑暗,好似又被带回过去,溺水般昏昏沉沉的,始终无法挣脱。 体内交替流动着热气和寒气,气浪涌动,使他在梦里禁不住轻吟,似有带着香味的柔软帕巾掠过脸颊。 最后,他实在疼得厉害,心口仿佛被一把利枪揪着,挑破心脏的血肉,在浑身裹腹着冷汗的状态下,唐青脱力般掀开濡湿颤动的长睫。 远去的声音逐渐落实到耳边,虚幻迷离的视野再度清晰起来。 他怔忪望着贴身伺候的面孔,哑声问:“你是何人……” 眸光所及,只见自己置身在华丽的百花帐纱之下,室内陈设的家具精致雅气,兽首铜炉浮出一股温暖细腻的木香。 替他擦拭冷汗的女子垂眸,一身宫装襦裙的装扮,轻声道:“回公子,奴婢兰香,奉常侍之命前来伺候。” 唐青回想起自己昏倒之前的遭遇,蓦然睁大双眼。 他勉力支起半身,华丽柔软的锦被自肩头滑落,露出团白的绸衣。 “与我同行的那伙人如何了?” 说话间,嗓子跟刀片割过似的,滚过阵阵痛楚。 唐青牵起泛白的嘴角,双唇犹如失去水分润泽的花瓣。 小宫女见状,连忙倒了杯温水,送至他唇边。 唐青就着宫女的手将水喝尽:“多谢。”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小宫女,沙哑开口:“还请告诉我,他们安全吗?” 宫女摇头,道:“奴婢不知。” 兰香瞥见面前的公子垂眸,神情闪烁着几分失落,她的心不觉跟着揪紧。 这般宛如谪仙的人物还是她头一次瞧见,想说些什么话语安慰安慰,可话到嘴边,唯有选择闭口不言。 唐青轻叹,没怨怪小宫女。 他别无所求,毕竟如今身为朝廷要犯,能留着一条命便已满足。 眼下他所处的环境完全超乎预料,往好的方向想一想,或许梁王府众人此刻应当性命无碍,大抵都被关押起来了吧。 唐青放平心绪耐心等待。 他在床榻昏睡,每日滋养进补的汤水不断,身上缠绕的病症皆已慢慢消退。 可纵使心境再好,也抵不住空茫忙的,仿佛无尽头的等待。 一连几天所见,只有眼前这名贴身伺候的小宫女,每每想出去看看,才踏至房门,就被守在门外,犹如门神的侍卫漠然请入屋内。 他被关在一方殿宇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小宫女提到过的常侍也未曾见过。 再一次,唐青试图走出大门,对上侍卫无动于衷的脸,叹息而归。 春寒扑面,兰香跟在他身后,劝道:“公子还是回屋吧。” 唐青踱步返回,坐在梨木交椅上,漆黑的墨发垂落,痊愈的病容犹带几分憔悴,惹人心怜。 小宫女拿起新添的热茶送到他手上,唐青言谢。 他面带微笑,看见兰香愣神一瞬,徐缓笑了笑:“有些话想问问你。” 兰香不忍拒绝,所幸这次唐青询问的都是她知晓的。 “我如今所在何地?” “公子,咱们在陇州洛川的行宫里。” 唐青从与兰香交谈当中得知,自己目前所处的地方是陇州洛川。 洛川作为旧朝京都,繁华程度甚高,且原来的行宫并未拆建,仍然保留,定时有宫人洒扫维护,作为帝王每年外巡时的休息地。 唐青:“那我们要去往何处?” 兰香道:“自然是回邺都。” 过了陇州,便到邺都所在的燕州。 唐青所在的殿宇偏远,缥缈间,恍惚听到奏鸣的鼓乐声。 兰香矜持一笑:“皇上圣恩,今日宴请陇州的达官贵族,奴听说前头很是热闹。” 唐青环望这间殿宇的华贵精美,回想起过去一年在南郡所见,不禁心生感慨。 抛开南郡百姓衣食不稳的情况不提,就数身边能看到的,光是梁王府内的护卫奴仆们,都得紧着肚子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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