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家住何处,有几名亲人,乡邻们,或一起逃难的人都能跟官衙证明真实性。 像唐青这种来历不明的,被当成黑户就算了,如果倒霉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所幸梁名章帮他把身份证办好了。 他道:“作为门客,偶尔耍几句嘴皮子功夫又不费劲。” 梁名章叹笑:“好好休息。” 唐青点头,从靠坐变成躺的姿势,整个人团在绣花锦被里,懒懒散散,有些俏皮可爱的模样。 整座梁王府,包括他住的偏院都挺破旧的,可床上的被褥枕套铺置得厚软舒服。 他忽然开口:“总觉得郡守那天说的话颇为古怪,事后想想,对付流寇,需要大费周折的设宴,还把全城的仕族及幕僚客卿都请到府内吗?” 梁名章道:“既已过去,就无需再想,天气暖和前,不管谁来邀请,梁王府一律闭门不见。” 又一日,正午放晴。 唐青躺得腰酸,见阳光明媚,往身上多罩了件烟青色长袍,再拢紧斗篷,打算出窝见见光。 他先去学房,梁瑞专心看书,梁安月则已经乏了,小孩子语气透着撒娇,想吃杨记家的乳米酥。 巡视经过的元蠡一停,隔着窗道:“小姐想吃杨记米酥?我立刻出去买。” 梁安乐脆声声喊:“谢谢元大哥!” 府内谁都宠爱梁安乐,元蠡道:“小姐不必客气,属下快去快回。” 元蠡走后,唐青检查了两个小孩子的背诵情况,结果还算满意,便又晃出学房外。 洒扫的小厮告诉他梁名章还在菜园,想起前几日刚种的土豆,立刻掉头去了菜园子。 春日雨水频密,用来栽种的园子杂草疯长。 梁名章正在锄草,为了避免衣物沾染泥渍,鞋子除了,裤腿和袖口都向上折去。 唐青施施然来到院子,打量对方,笑吟吟道:“看不出名章平日里穿着衣物斯文削瘦,里头倒挺结实。” 无心的调侃,梁名章耳后一热,正欲开口,却见唐青已经半蹲下身子,袖摆飘成一朵花。 唐青近距离看着又长了不少芽的土豆,纤长的睫毛低垂,安静秀美。 方才那句话显然只是兴起时的打趣,梁名章见他又不看自己了,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远处传来隐约的闹响,唐青仰头,梁名章收起险些被撞破的目光,解释道:“今日有春耕祭。” 自邺朝重新统一后,去年开春起,庙祭都会举办春耕祭。 战后闹灾荒,粮食锐减,本就看天吃饭的普通百姓日子过得更为艰难,所以这两年都举办春耕祈礼,祈愿风调雨顺。 唐青轻轻偏头,笑道:“听起来还挺热闹的。” ** 喧闹的街道两侧聚集着百姓,元蠡拎了几包杨记乳米酥路过,看见巷角内有郡守府内客卿与人交头接耳。 他收起抬步的腿,狐疑地跟近。 * 急乱的脚步打破了梁王府菜园一角的宁静。 元蠡找到梁名章,急道:“公子,郡守反了!” 先帝分封的王侯旧部谋逆之心不死,趁当今皇上南巡时旧疾复发,将涿州七郡策反,欲趁皇上伤疾发作取其性命。 被策反的郡县内,南郡便是其一。 近来城中所传的流寇滋扰更是弥天大谎,来的并非流寇,而是奉命前来剿杀反贼的邺军。 弄清酒宴上的事由,唐青和梁名章相顾无言。 元蠡道:“这几日驻城士兵拼死守城,用的正是先生当时献上的剿匪计策。” 街上闹乱还未散去,梁名章惊出一身冷汗。 “……起兵造反,按律当诛。” 自邺武帝登位以来,坊间流出太多关于这位新帝的传言。 传闻他好大喜功,统治蛮横,手段残忍,当初率领大军攻入邺都时,血漂皇宫,甚至手刃同袍兄弟,朝堂百官无不畏惧。 世人谈及这位新的帝王,纷纷色变,不似先帝因仁德的名声远扬而尊敬,多数都认为新帝专政残暴。 若真如传闻所言,怕只怕南郡被攻破那日,受苦的人会是此地无辜受牵连的百姓。 而当日受邀出席酒宴的各家仕族,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郡守拉上密谋造反的贼船。 不消半日,郡守谋反的消息忽然传得满城皆知,一时间人心惶惶,有的百姓连地都不下了,拎着锄头围在郡守府门外,讨个说法。 元蠡混在其中,周围的百姓纷纷议论,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官兵形成的防线内,出现郡丞的身影。 郡丞壮起胆子,扯开嗓子大喊。 “新帝登基以来枉顾民间疾苦,外头那么多百姓饱受灾情所困,流离失所,新帝却只顾四处征讨,苛收徭役赋税,丝毫不管百姓死活,实乃……暴、暴君行径!” 只三言两语,惶惶不安的百姓们顷刻间就被挑起情绪。 又过几日,涿州西郡、连郡、郢郡等几郡战败的消息陆续传来,地处涿州要道的连郡一破,其他郡县被攻下只是迟早的事。 有人说守城主将被砍了头悬在城门示众,还有人说攻城的邺军为了军功滥杀无辜百姓… 南郡就像一锅烧开的水,彻底乱了。 * 百姓们再次堵到郡守府邸大门外讨要说法,可郡守已在前线传来战败消息时,携带家眷和财产逃之夭夭。 当下人去楼空,被抛弃的守卫士兵们面面相觑。 得到讯息的各家仕族也都乘车逃散,生怕落得个尸骨无存诛夷九族的下场。 只在朝夕瞬间,南郡就变了天。 ** 梁王府,管事正差遣奴仆收拾细软。 梁名章将安排吩咐下去,心里头有点乱糟糟的。 元蠡匆匆赶来:“公子,门外来了许多仍未离城的百姓和官兵。” 眼下形势混乱,所有人都需要一个主心骨,可郡守和其他官员已经逃散,南郡作为梁王的封地,失了主心的民众自然如潮水涌来。 梁名章平日偶尔会给普通百姓看诊施药,如今情形,叫他于心不忍。 唐青安抚好两个孩子,从大门现身,看着周围每张慌乱无神的面孔,心生怜悯。 戚然之间,唐青走到梁名章身侧,宽抚道:“他们如今就需要个能下令安排的人,你背靠梁王府,说的话他们愿意听,当前疏散所有人,让他们收拾东西尽快离开,先找处隐蔽的地方暂时避避风头吧。” 唐青不懂攻城军队纪律是否严谨,作风如何。 但自古以来,攻城士兵们在城破后不听主将指令,劫掠百姓滥杀无辜的例子屡见不鲜,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让所有人找地方躲避起来,等形势稳定后,再进行下一步。 梁名章正色,就如唐青所言,先安抚百姓的情绪,随即让他们回去收拾粮食和水,离开城内,找地方藏起来暂避风头。 又看着唐青,吩咐道:“我让元蠡带着其他守卫护送你和安乐他们离开。” 唐青:“你呢?” 梁名章压低嗓音:“我不能走,郡守和郡尉勾结反贼,致使城里无数百姓无辜受害。南郡是义父的封地,无论如何,我得给朝廷一个交代,我留下来,和攻城的主将交涉。” 唐青正要开口,忽见几个守城的士兵带着伤疾急步跑来。 “不、不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从越西聚集来了一大群山匪流寇,趁前方战乱绕向南郡烧杀抢掠。 眼下南郡的郡守和郡尉不知去向,没人带着散乱的士兵进行防御。 还未遣散的百姓和被抛弃的官兵们面朝梁王府跪下:“求公子救救我们!” 一些士兵前几日跟着将领在城外防御时,隐约听闻梁王府有位聪慧过人的门客。 那门客看似柔弱,可献出的计策却让朝廷派来的军队吃了亏败了仗。 福至心灵般,被抛弃的士兵们眼睛纷纷闪光,齐齐看向梁名章身边那位柔弱且带着帷帽的公子。 “公子救救我们!” 唐青眨眼。 “……?”
第5章 几封战报被呈入军营主帐内。 在连接破了西郡,连郡后,邺军并未急着深入围攻南郡。 郡守勾连叛贼造反的消息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民心大乱,几个守城官员逃散,已然不攻自破。 派过去的轻骑已经寻迹去拦截逃散的郡守一干官员。 这会儿,坐在主将位置上的男人目光玩味盯着战报。 与此同时,帐外传来消息。 “陛下,南郡有新的紧急军情。” “一群从越西汇集而去的山匪流寇趁涿州七郡叛乱抢掠打劫,如今前往的方向正是南郡。南郡内城中空,有人将剩余的散兵聚集起来抵御寇匪,将匪徒击退出城门以外。” 贴身近侍惯会看陛下眼色,忙问:“何人指使?” “老梁王的义子梁名章,但具体出计策的是其幕僚,唐青。” 近侍想了想,噢,就是那个将七营先锋武器骗走的人。 他恭敬抬眼,只见陛下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挥笔,很快,将士把这份写完的军报传下去。 约莫片刻,随行的医官把煎好的药送入帐内。 近侍端着药走到岸前,若不到旧疾复发时刻,丝毫看不出陛下有伤。 可即使带着伤,眼前的帝王依旧面无改色,是最强大且令所有人畏惧的存在。 * 南郡,梁王府。 唐青在坐塌上歇了两个时辰,醒时脸色还有点发白。 梁名章端着热乎的药汤进门,见他唇边血色浅淡,道:“这两日着实辛苦你。” 唐青翻开书案前写的一些兵家计策,揉揉闷堵的鼻子:“还好。” 他绷起脸喝完药汁,又饮半盏清水压压中药的味道。 “名章,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擅长排兵布阵那些事,纸张记载的法子,是我能想到的如今最合适的办法了,至于可不可行,能撑到几时,还得看武骑长如何运兵。” 梁名章静下来,低声开口:“先生,今日元蠡就送你和小瑞他们离府。” 唐青无言。 他心里清楚,光靠他们这群没有打仗经验的人献计,能配合留下的士兵们勉强把山匪流寇挡在城门外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 趁机作乱的流寇越来越多,期间还有不少流民寻机加入,欲借此发笔横财。 现在能做的,就是靠外头那点还在坚守的士兵把山匪引到乌崖谷。 若运气好的话,和赶来的邺军遇上,届时两方交战,定能解决这场匪患。 他看着梁名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梁名章背过身:“听话。” 唐青:“……”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像对方那种镇守城域的情怀,眼前情形,他还是觉得保命最重要。 收到流寇被引去乌崖谷方向的消息后,天刚过傍晚,密云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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