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可这般欣欣繁荣的景象,小的只在王城里见过。” 萧隽道:“怎地不继续恭维了。” 唐青:“小的只将自己所见据实相告,今日王城算是见识过了,邺都很好,可放眼大邺,像王城这样的地方能有几个?” 他款款而行,长睫微眯,目视前方。 “小的过去所见,街巷破落,莫说做生意,平头百姓连吃穿都是个问题。在南郡那样的地方,到了冬季虽无风雪,却也因潮湿寒冷而冻死了人。” 萧隽余光瞥他:“这般说来,你见过许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如此景象?” 此话一出,唐青倒沉默起来。 萧隽的话所言非虚,他来到大邺一年,只在南郡粗略转过,没见识过除了南郡之外的地方。 所听所闻,只从旁人嘴里听其议论,未曾亲眼见过。 而萧隽南征北战那么多年,在整个大邺都留下了足迹,见识的场面是他所不能及的,他方才那番言论,倒显得无甚凭据,还有班门弄斧的嫌疑。 唐青垂眸:“爷,是小的妄言。” 萧隽:“你说得挺不错。” 又问:“可会骑马。” 唐青头绪跳了跳,摇头:“不会……” 萧隽:“那便一起。” 等唐青和萧隽共骑,才知晓对方要带他去邺都近郊。 骑马不比坐马车,再怎么避嫌,肢体总会有接触,他身形一歪,有只大掌便扶在腰侧,揽着他扶他坐正,还轻轻贴着腰线摩.挲一道。 以这位帝王先前的作风,定然不是无意为之。 唐青眉头一皱,压低嗓音道:“皇上……” 而这位向来淡漠的帝王似笑非笑:“可还行。” 唐青:“……" 对方就是故意的,冷然回应:爷,小的行。” 路上,唐青唯剩一个念头。 等以后有了机会,他要自己学骑马。 ** 邺都近郊置着许多田地,春耕已过,大部分耕地皆得到利用。 萧隽打马从田间穿行,地里还有农民在梳理农耕作物,或往渠道引水。 唐青到处观察,心想这个皇帝,也知亲自视察农情,看来还没有专制残.暴到传言中的那种程度。 只是…… 唐青道:“爷,小的有一事不解。” 他陆续开口:“在南郡,百姓手上耕地无几,田地绝大部分都在乡绅和地主手上,而普通平民只能租赁耕种,无论收成如何,都需按季往乡绅地主手里交粮交钱,剩下的,堪堪只能一日两餐度日,为了节省,一日一餐也不少见,若家中人口多些,肚子都需一直紧着。” “此等情况,比起邺都如何呢?” 萧隽道:“所以需要改变了。” 马沿着陇边啃青草,附近有家农户,大人正带着小孩在门前忙活,走近了看,原来在处理草木灰。 马吃饱后,两人共骑,继续绕着近郊田垄穿行,风里带来谷植清新的气息,拂之惬意舒畅。 ** 落霞布满天幕时,萧隽携唐青返回都城。 迎着暮色,街道行人比白日还要多,萧隽将马交给暗卫,唐青与其步行入城。 他们在人潮中逆行,半晌,唐青问:“为何大伙儿都往同一个方向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话恰巧让旁边的人听了去,瞅见青衣公子容貌惊绝,热情回应。 “公子有所不知,邺都有一口圣泉,那圣泉前几日下水的道子断了,太常寺正用赏金寻个能尽快想法子修缮的能人呢。” 一听有赏金挣,百姓哪里忍得住,纷纷都去凑热闹。 唐青:“圣泉?” 他微微仰头,望向身侧的人:“爷,此为何物?” 萧隽:“感兴趣就过去看看。” 他倒想看太常寺那群人能做出何种动静来。 顺着人潮而行,唐青总算来到圣泉附近。 聚集的百姓多了,听旁的人闲聊,很快知晓圣泉的来意。 邺都此地水源,自百年前就出现,历经风雨岁月,至今仍在。 大邺过去发生过三次罕见的天灾,一年数月,无半丝甘霖降临,唯独这口泉水源源不尽。当时举国饿殍盈地,邺都靠此泉勉强度过三次旱情,救过数条性命。 此后,天子便赐名圣泉。 而后在圣泉周围设立井庙,筑山神之象,以镇邪祟。素日里百姓们会来拜祭,顺道打两桶泉水回去食饮,去病消灾。 百年已过,因地势落陷,圣泉沉在地下,太常寺曾差人修建取水转轴,年久失修,那转轴发生断裂,取水成了件难事。 唐青道:“再重建不就好了,何必搞得这般大费周章。” 围观的百姓应答:“公子有所不知,那圣泉很深,难以见底,里头常年氲着浓雾,雾气有毒,需等下雨才能进行修缮。” 可邺都只在春末时雨水多些,近日不常下雨,除非等到夏至,那也是至少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圣泉对邺都意义非凡,太常寺可等不起,若传到御前,要被问责的。 百姓道:“赏钱可有二百银呢。” 二百银,寻常四口之家的平民户,紧着点肚子,每年花销约莫四五两。 唐青怔了一瞬,问:“爷,这份赏钱,小的可能挣?” 萧隽淡道:“若有本事,自可拿去。” 唐青向百姓问路,寻至太常寺值守的官吏面前。 那官吏瞧他气度不凡,诧异问:“公子何事而来。” 唐青指了指圣泉的方向。 官吏又道:“这笔银子可不好挣啊。” 唐青莞尔:“可容在下过去仔细瞧瞧。” 对方道:“公子请。” 唐青回头朝萧隽投去一眼,往官吏所指的方向走去。 百姓默契地给他让了路,唐青得以顺利的观察泉口。 听人说这处圣泉范围本来不小,而今百年岁迁,泉口下沉,尺径缩小,只比寻常井口宽约三倍有余。 他走回官吏身侧,俯耳而谈。 那官吏听罢,微微诧异,道:“明日太常大人亲自带人来,若事成,公子自可去太常寺领赏钱。” 唐青笑着走回萧隽面前:“让爷久等了。” 两人往城内步行,萧隽问:“你给了法子?” 唐青道:“在南郡一处僻壤荒远的乡村里,只一口井供全村人用,过去曾发生过与圣泉相似一事,当时梁名章带我前去查探,便用了此法子。” 待他们回到宫门,只见巍峨大门紧闭。 唐青上前询问,值守的侍卫道:“过了落钥的时辰便不再开门。” 唐青回到萧隽身侧,眼神疑惑。 不动用一下帝王权利吗? 萧隽道:“皇宫的规矩,自是公事公办。” 口吻中似有几分满意:“羽林卫平日里规矩不错。” 唐青:“爷……我们不回宫,在哪歇息?眼下天要黑了。” 萧隽:“在城里寻处地。” 唐青只能默默跟上,有些无言以对。 这皇帝,还真不拘小节啊。 说他仁慈,把上奏违逆他的官员全部送一顿板子。说他专制,竟然搞遵纪守法的一套……
第22章 斜阳拂碧柳,路上行人三两,越往前走,便再无一人。唐青跟着面前那道背影,发现四周很是僻静。 他们来到一间乌瓦白墙,规模不大的庭院前,此时暮色轻微,门檐下已亮起灯笼,似乎知晓主人要来。 刚止步,门便打开,里头出现的布衣老者唤道:“爷,您来了。” 唐青跟在萧隽脚后走进大门,布衣老者在旁边引路。 借着光线,唐青这才发现对方有一边袖口空荡荡的,竟是个断臂老人。 老者道:“亲自备了几道酒菜,爷进屋尝尝。” 至于唐青…… 老者瞥他一眼,眼中滑过惊艳,暗忖:爷头一次带陌生的面孔来,不该问的便不问。 净手之后,唐青琢磨着怎么伺候皇帝用饭,正要做点什么,听萧隽吩咐:“都落座。” 老者笑着拧开酒壶的木塞:“去年酿的,爷尝尝。” 唐青稍微抬眼,发现断臂老者比起旁人面对帝王时表露的敬畏,他流露的更多则为亲近之态,俨然把一国之君当成后辈看。 而素日里淡漠威仪的萧隽,此时面上居然显出少有的缓和之色。 老者究竟什么来头? 唐青沉默,一时没动碗筷。 老者等萧隽尝了第一口烤鱼,笑呵呵道:“前些日子总下雨,河水涨了不少,老马我趁机逮了几条肥鱼回来养,这不,今日就见着爷过来了,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啊。” “我烤鱼的手艺没生疏吧?” 萧隽道:“和从前一样。” 说罢,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唐青手边的白瓷空碗。 “尝尝。” 唐青抬眸:“多谢爷。” 萧隽道:“在此地,不用如此拘束。” 老马眼底闪出精烁的光,似看出些端倪,仍然笑着点头,兀自夹了块肉,跟着开口:“这位公子何必拘礼,试试老马的厨艺。” 唐青吃了萧隽夹来的鱼肉,烤鱼味道极好,油而不腻,肉滑鲜嫩,汁水全部渗进肉质中。 简单尝过一口,唇瓣盈了油光,光滑润亮,他轻轻舔干净嘴边残留的汁水,抬手继续夹了块。 老马道:“味道好吧?爷过去就爱这道烤鱼,这可是正宗地道的冀州口味。” 唐青吃完,轻轻擦拭嘴唇油渍,方才喃喃:“冀州。” 萧隽默不作声,老马左右看看,打了个马虎,道:“等爷想开口,自然会相告于公子。” 从谈话中唐青约莫得知老马是冀州人,过去曾驻扎在冀北的军镇生活。 几道冀州风味的菜色十分入胃,唐青吃得尽兴,主位上的萧隽似乎也极为尽兴,酒都多饮了几回。 萧隽偏过视线,向他示意酒盏。 唐青忙轻轻摇头,面上浮出难色。 “爷,小的喝不了。” 萧隽低声一哂:“也罢。” 灯火隐绰,一顿饭尽兴,老马收拾东西,笑呵呵道:“爷,老马这把骨头熬不了太晚,先去歇着啦,您和公子随意。” 萧隽:“嗯。” 等屋内都空了,窗外虫鸣不间断地响唤,萧隽没动,唐青自然不动。 良久,萧隽问:“今日所见,觉得如何。” 唐青回想这天经历的,腹中措辞,挑了处较为妥当的地方回应。 “回皇上,臣于近郊田地所见,百姓拽耙扶犁,春日耕耘,夏日耨草,勤劳务农,确实不错。” “可还有值得完善的之处。” 唐青迎向萧隽的眼神,轻轻摇晃手中的茶盏,继而开口:“皇上可还记得在那户在门前处理草木灰的农人?” 当朝农民耕种,多以草木灰,或腐烂的树叶之类打成肥,这也是唐青所了解到的,较为接近早期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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