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磕了几个头:“求您了,求您了。” 唐青握上兰香胳膊的手指微微攥紧:“起来说话。” 他深深平缓气息,见状,兰香忙将他扶回榻上坐好。 “先生,我立刻差人去找医官来。” 唐青摇头,待呼吸平缓后,才开口:“无甚大碍。” 心知自己被打入天牢的消息让对方担惊受怕,他徐徐一叹,说道:“下次莫要这样了,你方才所言,却有道理,我在牢里其实已经仔细想过。” 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他何尝没想过? 兰香喜极而泣:“先生当真……” 唐青无奈一笑:“放心吧,我心里自当有数。” 望着兰香仍悬挂泪水的眼睫,他左右张望,怜惜道:“找块帕子,把泪水擦擦,不然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兰香脸微红,轻声辩解:“先生那么好,就跟九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才不会欺负兰香。” 唐青微微摇头:“我可做不了什么神仙。” 神仙活得逍遥自在,他既无法救人,更是寸步难行,自身难保,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哪个神仙会像他这般落魄狼狈。 自来到邺朝,除了在梁王府走动以外,唐青总是孤身一人。 兰香嘴上虽然说是承了恩情跟在他身边伺候,但受过现代教育的唐青并未将这年仅十几岁,且体贴懂事的小姑娘当成奴婢看待。 他道:“兰香,如有一日你不在我身边,也该自己努力地活着,若非到了不得已地步,人始终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 兰香固执道:“我就跟在先生身边,哪里都不去。” 唐青笑笑:“还是太年轻啊,我连自个儿都顾及不暇。” 安抚过兰香,他躺回床榻继续闭目休息。 思路变通后,唐青琢磨着,开始为自己寻找另一条路了。 至少不能再如过去那样得过且过随水而漂,他不但要学会自保,更想为身边的人做点什么。 最起码,让大家都过得顺心如意,知道他们都还好,不管能否见面,或分隔两地,人只要在这世间,心里总留了份念想。 药效一起,唐青此觉迷迷糊糊地睡至晌午。 午时方过,医官入殿替他把脉诊治,唐青全程配合,末了,还让兰香从医官出殿。 不久,兰香迈着轻快的步行返回,双手端着托盘,盘子上盛碗黑漆漆的药药汤和稀粥。 兰香道:“先生先喝点粥,过后再服药。” 唐青毫无异议,一碗稀粥见底,瞥见兰香嗔笑。 兰香道:“先生总算有病患的自觉,愿意好好休养,配合吃药进食调理了。” 唐青摇摇头:“过去我只是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心里悬着东西,做什么都不得劲,并非不愿休养调理。” 他一忖:“兰香,如今你可以在潇湘殿附近走动,能否替我留意,若有人私下闲谈起梁王府的事情……” 兰香道:“先生请放心,兰香定会寻着机会打探消息。” 唐青唇角微弯,如今他寸步难行,再没得帝王召见前,唯有先抓紧时间养病了。 ** 春末,正值各州农忙春耕。 除了幽、涑二州需要支援,与涿州比邻的襄州,情况亦是不容乐观。 襄州受地势影响,可耕种的农地有限,今年开春以后,更因雨水不绝,不少种下的田地皆被淹没。 襄州与涿州地势相仿,而从涿州递来的折子里…… 萧隽忽然想起一事,沉道:“李显义。” 李显义连忙上前:“陛下。” 萧隽:“唐青身子如何。” 李显义道:“已差了太医刘执去诊治,理应调养妥当。” 萧隽:“召他过来。” 李显义立刻着人去办此事。 * 约莫一刻,唐青跟着引路的宫人来到颐心殿。 途中赶得急,他平复急喘的气息,稍微整理仪容后,在李显义的目光催促下,抬步迎入殿内。 “草民参见皇上。” 急忙被招来面圣,唐青并未更换衣物。 此时着了一身养病穿的素色斓衣,腰间连个环佩玉饰都没有。 饶是如此,愈发素净的仪态愈显出他的淡雅风骨。 萧隽目光动了动:“抬起头来。” 待那双潋滟的眸子抬起,即刻让人感到一阵春风化雨般的舒适从容。 萧隽:“赐座。” 唐青:“草民谢过皇上。” 李显义笑着领他坐下,退至一边。 唐青不知皇帝召他入殿的用意,既来之则安之,想明白后,唯有坦然处之,耐心等待机会。 萧隽以眼神示意,在一旁伺候的李显义连忙拿起御案上的图纸,递给唐青。 正是唐青去年在梁王府画的水车图稿。 萧隽道:“此图出自你手。” 唐青神情一缓:“回皇上,正是。” 想着皇帝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让他看图纸,揣摩出几分圣意后,他主动开口介绍图纸。 “此物名为水车,用于农物灌溉。高度约莫四十余尺,这些呈放射状向四周延展的木轴条上都带着水斗和刮板。 ” 他直视那双略显些许兴致的狭长双目,定了定神,继续解释。 “水斗盛水,刮板刮水,其工作原理便是当河水冲来时,辐条凭借水势缓缓转动,而辐条上盛满河水的水斗便被逐渐往上运升。对于地势高陡的区域,自可实现低水高送的效果,待水斗倾斜,里面的水自然会注入渡槽内,河水灌入田地里。” 邺朝过去兴建过不少水利工程,可大多数都分布在农业大城里。 像比较偏远或地势不利于耕作的州郡,譬如岭南以下的涿州,岭南以东的襄州,因耕种受限,水离工程很少,久而久之,农业发展就一直没有起色,成了个死循环。 萧隽微眯双目:“此种水车果真有效?” 唐青道:“草民在南郡时,将图纸交给工匠。工匠们于梁王府的农庄建过水车,水车可省力灌溉,对丘陵或坡地的耕种运用有极大提成。” 顿了顿,又道:“水车还每逢旱时还能汲水,涝时排水,至于成效如何,皇上可以看今年梁王府收种的成果。” 比起过去的隐忍与沉默,这是为自己争取的一次时机,唐青并不想错过。 萧隽没有当场表态,似乎只是一时兴起。 执起狼毫,道:“过来。” 李显义朝唐青示意,让他到御前伺候。 替皇帝研墨不是第一回了,有过经验,唐青上起手来不算陌生。 他往砚面加入适量的新水,拿起上等的墨条,食指压在顶端,拇指与中指夹着两侧,缓慢和均匀的研磨,有条不紊,细润无声。 夹着墨条的手指皎白如玉,引着垂目批折子的帝王扫了眼。 唐青无声安静地留在御前伺候,先是研墨,随后整理奏折,直到被放出颐心殿时,他的手腕都是麻的。 尽管过程皇帝没有理会他,可只要皇帝不对他动手动脚,能留在御前伺候,也就意味着还有机会。 他揉着手腕前行,约莫半刻,对着风格相仿的宫廷建筑,不禁陷入短暂的沉思。 被召来颐心殿三次,前两次有人引路,他也走得心不在焉,根本没记住返回潇湘殿的路。 时下天色阴暗,再不及时回去,恐怕会有雨。 他很快有了决断,准备找留在附近值守的侍卫问路。甫一转身,险些撞到背后的人。 避让不及,一只宽大的手章落在肩侧,将他稳稳扶正。 “当心。” 唐青抬眸,眼前映出紫色虎首官服。 来人腰间配着一把漆黑古朴的长刀,正是禁军大统领韩擒。
第13章 韩擒处理完公务,照每日习惯,准备到演武场练武。 岂料行至途中,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他在梁王府时,见过对方犹如和风细雨的模样,温柔而平淡,却不曾见过对方神情惘然,似乎有些为难。 如此春风细雨般的人,连韩擒都会想:谁舍得为难他? 鬼使神差的,他就过来了。 韩擒还是唤唐青:“先生。” 继而低声问询:“可是遇到难处。” 唐青拱手作礼:“见过大统领。” 又道:“草民愚钝,一时寻不到返回潇湘殿的路。” 能犯迷糊犯到这般程度,且令韩擒失神的,只有眼前此一人了。 纵使出于好心,他替对方指明一道方向,或遣个侍卫领人回去便是。 可话到嘴边,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另一番意思。 “我带你走。” 唐青微微扬眉:“有劳统领,不耽误统领公事吧?” 韩擒走在前面:“今日无甚公事。” 唐青若有所思。 琢磨片刻,他轻声道:“敢问统领,廷尉府还需几日才能审完南郡一事。” 他隐约看出来了,这位在梁王府乔装潜伏过的禁军统领,对自己大抵心怀些许愧疚。 虽然利用他人愧疚之心行便利之事有点复杂,可眼下别无办法。 韩擒道:“快了。” 唐青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安乐和小瑞如何,可否冷了病了,有没有饿肚子。” 韩擒:“我已托人照顾他们。” 梁安乐和梁瑞虽只是老梁王收养的义子义女,但毕竟入了梁氏祖籍,自然不能当一般人对待。 加之两个孩子年幼,在廷尉府审查结果没出来前,韩擒私下动用自己的关系照顾他们的衣食并非难事。 韩擒在旁人眼底素来冷面无私,这还是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借用职务便利替人办事。 可他没有半分后悔。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宫道步行,韩擒时而缓步,等唐青跟上才继续走。 他心道自己的双手不知沾过多少鲜血,内心早已坚硬如寒铁,居然想通过此等行径,缓减对唐青的愧意。 临到潇湘殿外,两人方才止步。 唐青道:“多谢统领。” 韩擒微微颔首,没有言语,望着人走进潇湘殿这才离去。 ** 翌日,颐心殿传来口谕,仍召唐青到御前伺候。 兰香笑得合不拢嘴,围着唐青转来转去。 他无奈一笑,温声道:“着装干净整齐即可,何须弄出如此大的阵仗,害得你忙前忙后。” 兰香充耳不闻似的,拿起一套熏过香的春衫,唐青只好配合地展开双臂,让对方为他套上。 兰香道:“先生的容貌和气度是兰香见过最好的,可争着想留在皇上身边的人那么多,先生不能输了去,” 唐青摇摇头,心忖:他只是御前伺候,又不是参加比美。 转念一想,帝王身边伺候的人,即使身份再低微,放在普通人里,容貌和气质也是出众的。 当即不由轻叹,形势迫人,唯有入乡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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