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天亮的也越来越早,正是一年春种的开始,桃叶村逐渐恢复了日常作息,大家都忙碌起来。 乔溪终于有机会去自家地里溜达一圈。他穿来的时机不巧,农田刚秋收完不久,紧接着就是寒冬,他连自家地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总算等到今天。 仲大娘还是那么热情,亲自拉着他去田里,指着空出来的几亩地说:“那便是你家的了。” 村里的农田都是按照人头分配的,乔溪父母双亲都不在了,又没别的亲人,按理说该由村长做主把地收回,但村里人怜惜他孤苦伶仃,便没有收走,让他就这么靠着这块地过活。 不仅如此,谁家要是自己地里的事忙完,得了空也会帮乔溪的忙,因此这些年他才没被饿死。 那块地拢共算起来也不到十亩,乔溪就算一个人种压力也不是很大。他低着头,双脚慢慢地走,在属于自己的地界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亲自丈量脚下每一寸土地,内心是无法形容的满足。 可能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土地带来的心理安全感比任何金钱知识都要厚重,无论学了多少知识,在大城市走了多远,只要双脚重新站在土地上,他就不用再担心受怕。 有了土地,第二天乔溪就要进城,这次去是要买种子。 他已经想好了,地里不仅要种上水稻庄稼,家里的小院子也可以规划出一小块空地,周围围上一圈篱笆,留着以后种点小葱豆苗,或者养些花草,种点桑叶,什么都可以。 他越想越开心,没料到沈夷光知道后居然也要跟着。 “你去干嘛?”乔溪不解,“你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钱。而且岑儿怎么办?” 沈夷光抿唇,低声回道:“我让他去小竹子那儿待一天,晚些时候去接他。” 担心乔溪不同意,他又说:“有我跟着也不是坏事,无论你买了什么只管都交给我拿着,这样你也轻快。” 本来乔溪不同意,他去城里蹭的是秦大叔的车,多带一个人不方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道理。 这次进城他手头列出来的清单比以往都长,的确很需要人帮忙,不然他一个人非常吃力。 “那好吧。”乔溪点头,不放心的吩咐:“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沈夷光:“……” 他不喜欢乔溪这种总把他当孩子看的语气。他不是小孩,不需要这么提点。 乔溪于是天不亮带着沈夷光一起去找秦大叔,和他说明了来意。 没想到秦大叔爽快同意了:“这好办!我这驴车宽敞得很,多带个人不成问题!” 说话间他的目光扫过沈夷光的脸,又淡淡移开,轻快跳上驴车朗声道:“赶紧走吧!” 三人一路颠簸,顺利进城。 沈夷光盘腿安静坐在车后,看似在走神,其实是将来时路一一记在心里,并对周围地形逐一做了分析。 哪条路可以超近,哪条路可以用来掩护,多年行军打仗使他条件反射养成了观察利用地形的习惯,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总不会是坏事。 石清镇一如既往地热闹,尤其过完年后城里到处是人,很多小摊贩前围得水泄不通。乔溪一路直奔种子店,挤在人堆里一边挑选种子,一边和老板漫天砍价。 担心人多碰着他,沈夷光不得不跟在身后,展开双臂紧紧护着乔溪。 他很少出入这些地方,又与一大群人挤在一起摩肩擦踵,眉头不觉禁皱,又无可奈何。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真正知道乔溪的嘴皮子砍价有多狠,他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生怕掌柜的气急了跳起来伤人。 而这一幕不只发生在种子店,乔溪一进城就像小鱼回归大海,走哪都如入无人之境,挑货比价跟老板拉关系丧心病狂砍价,一整个流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磕绊,沈夷光跟着也被迫体会了一把人间烟火和路人的唾沫星子。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卖干货的老大爷连连摇头,对沈夷光叹气道:“你家这位小郎君也太精打细算,小子真是好福气啊!” 沈夷光不敢接话茬,讷讷应了一句,回头一看,那么大个乔溪不见了。 “……” 出发前还一本正经叮嘱自己不要乱跑,结果出来不见人影的却是乔溪自己。 沈夷光再次叹气。 不过也正好趁他不在,沈夷光眸色一暗,抬手压住头上戴的草帽,眼角余光打量周遭,确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脚下生风,几个瞬息消失在拐弯处。 一般石清镇这样人口云集的镇子都会有专门的驿站,沈夷光躲在暗处仔细观察,里面进进出出许多人,书生商人村夫妇人长工,往来人口多是平民,人口及其复杂,且不易盘查,很方便混迹其中隐藏身份。 一番简单乔装后,沈夷光淡定走进驿站,拉住里面的一个人问:“你这儿有没有能捎信的?” 驿站守门的汉子忙得不可开交,懒得跟他啰嗦,不耐烦挥手道:“来这儿的不是寄信就是捎带东西,你要是想找人捎信,去那儿!” 沈夷光被赶到一旁的长桌,那里有个书生摸样的文弱青年正提笔不停书写,看来是替人写信的。 轮到他的时候,沈夷光略一沉思: “我有个表兄在京中,请你帮我报个平安。” “他姓陈,单名一个‘时’字。” “你只用告诉他,‘柔儿一切安好’。” 秀才按照他的话写完,当场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盖上信戳丢到一旁,告诉他不日就会送出去。 这种普通驿站送信的速度不比官驿,但沈夷光已经很满意了。 只要陈时能收到这封信,他自然什么都明白。 如此一来,久等他消息的谢必迟也能知道了。
第37章 逛了大半天两人都有些饿,乔溪于是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饭馆吃饭。他自己点了份素面,沈夷光也只要了两个馒头,两人对坐安静吃东西,谁都没有开口。 看沈三郎光顾着啃那没滋没味的大白馒头,乔溪抬手让小二哥给他们多加了份鸭腿,然后把盘子推了过去:“吃肉。” 沈夷光正思索着那封信究竟能不能送到陈时手中,一低头发现面前多了只香喷喷的鸭腿,眼神疑惑的看向乔溪。 “你那么大个子,光吃馒头怎么行?”乔溪皱眉,“马上春耕就是用你的时候了,我可不想被人说苛待你。” 明天开始,他们就要下地翻土准备种苗秧了,到时沈三郎肯定要出大力气的,乔溪看他最近状态也不好,饭也不大吃,心里隐隐担忧。 “……你吃。”沈夷光不肯动筷,反而把那盘鸭腿又推了回去,摇头道:“我不用。” 乔溪很不高兴:“让你吃就吃!怎么那么多话?” “再说你之前吃我家那么多饭,还差这一根鸭腿!?而且买都买了,难道就这么浪费?” 乔溪觉得自己难得好心,结果这小子居然不领情,越想越气。 听了他的话,沈夷光目光黯然,捏着手里的馒头,垂首不语。 骤然得知妹妹和侄儿的死讯,他实在没有胃口,并非有意要作对。 他知道乔溪色厉内荏之下的善意和关切,默默把鸭腿上最嫩的那块肉扯下来放进乔溪的碗里,自己啃着剩下来的骨头。 乔溪知道,沈三郎这些天情绪一直莫名的低落,自从大年初一那场病后,他就像丢了魂,就算外表看着一切正常,可是一打眼就能看出他魂不守舍,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连饭量都锐减不少。 乔溪又去问了岑儿,可岑儿也说不出什么。 别看乔溪成天骂骂咧咧,他其实心里担心,但又找不到立场追问,只能假装没发觉,照常生活。 他越来越觉得,沈三郎的心思藏得很深,对外人戒备极强,即便他们同住这么久,恐怕他内心深处也没有十分信任他。 但乔溪不是很在乎,并且觉得沈三郎这样才是正常人的逻辑。 只有单纯如白纸的傻子才会对谁都毫无防备,否则即便是再亲近的人,平时交往也要留三分后路,切忌交浅言深,容易招来大麻烦。 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假结婚,尽管沈三郎从未提起,乔溪也隐约猜到他可能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在桃叶村久留,因此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真的交心。 反正……迟早是要分开的,何必付出。 一想到以后又要回到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乔溪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啃着馒头的沈夷光也察觉到乔溪一瞬间低落的情绪,不禁开始反思。 这些天他一直为了自己的事抑郁难安,完全忽略了乔溪与岑儿。他不是不知道两人有时向他投射过来的担忧目光,只是他还需要时间平缓疏解,无意间冷落了他们。 然而他本意是不想的,可这些事没办法告诉乔溪,更无法奢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欺瞒,如今见他因为自己连日的阴沉受到牵连,内心更加愧疚。 为了弥补一二,沈夷光于是他主动开口找话题:“吃了饭后,你还要继续逛吗?” 乔溪跑远了的思绪被拉回,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你自己活动吧,晚些时候我找你们汇合。” 沈夷光见他不和自己一起走,又问:“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 “不用。”乔溪摆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只是一点‘私事’。” 沈夷光还想再问,见乔溪脸上神情冷冷的,忽然就明白了。 听说何秀才也在石清镇。 想到这,沈夷光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乔溪一个人找那个负心汉对峙,担心他会吃亏:“我也要去。” 乔溪本想说你跟着干嘛,他自己能解决话到嘴边,眼睛在沈夷光那结实的手臂上一转,又改口了:“也行。” 身上带个保镖,更方便暴打渣男。 两人出了饭馆一路奔西,乔溪事先找人打听过了,李员外的宅子就在石清镇西边,他上午特意去踩点过。 李府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门口悬挂着的一对红灯笼上贴着大红“囍”字,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们个个喜气洋洋精神抖擞。连那两个石狮子都被用心装扮过,一看就是要办婚礼了。 “啧。”乔溪双手环胸站在李府门外感慨道:“大户人家结婚就是不一样,搞得这么隆重。” “就是可惜一家子眼神不好,看上个渣男。” 沈夷光抬头随意打量,无声摇了摇头,不甚赞同。 他并不觉得李府的阵仗哪里算得上“气派”,不过就是比寻常富贵人家多了两个石狮而已,与他侯府有着天壤之别。 想起侯府,沈夷光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敢再想。 本以为乔溪会直接上门,沈夷光也准备好待会可能要与人动手的打算,可是没想到乔溪只拉着门口守门小厮一阵耳语,接着笑眯眯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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