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蕙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车辆启动，眼前的一切逐渐恢复深夜的平静，曲未晚这才转身回房。
这里的一切对于曲未晚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七年。本以为可以逃离，轮转回神后，他又以另外的身份留在了这里。
曲未晚向陈管家道了句“晚安”便抬步向二楼走去。
曲未晚有一个小习惯，睡觉之前都会朝他见到的人道一声晚安。 陈管家看着曲未晚的背影，偷偷抹了抹眼泪：“这个曲小少爷，不仅和曲先生名字一样，就连性格和习惯也一样……可怜曲先生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
*
“听延……”曲未晚轻柔的声音忽然在夜听延的耳边响起，让原本坐在床边落魄无神的夜听延瞬间回神。 卧室内并未开灯，窗外黄白交替的光线撒进屋内冰冷的大床。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两个盒子，手心的汗珠沾湿了重叠在下方的骨灰盒表面，落魄又狼狈。 他听到曲未晚的呼唤，缓缓抬眸望去。
曲未晚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透着光线淡淡地对着他笑……他嘴角两侧的那两个小梨涡，映衬在他那白皙的脸颊上，柔软又让人心动。
曲未晚渐渐向夜听延靠近，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眼睛却黯淡无光……一步…一步……最终在夜听延的身旁缓缓坐下。曲未晚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柔声在夜听延耳边低语：“听延，你不要我了吗？”
“不……”夜听延嗓音发干，眼睛也开始酸涩，“我就知道你在家里等着我，你没有死对吧？”夜听延问得小心翼翼，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但他又迫切想要证实之前在殡仪馆发生的事情才是自己做的梦。他猛地抱住曲未晚，却扑了个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化为虚影，最终消散在这昏暗的暮色里…… 夜听延瞳孔骤然放大，久久回不过神。 他试图抓住本不存在的最后一丝温度，可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哪里有曲未晚的影子？
黝黑的骨灰盒与粉色的饭盒瞬间打翻在地……灰白色的粉末在窗外昏暗光线的照拂下显得异常诡异。
夜听延被地上的画面给刺激得忘了呼吸，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头脑也开始眩晕。他立马反应过来，迅速跌坐在地，将骨灰盒扶正，他顾不得突发的喧嚣耳鸣，颤抖着双手试图将曲未晚的骨灰捧入盒中。
也许老天爷都在跟他开玩笑，窗外夜风忽的袭来，吹散了他手中的粉末，似是在嘲讽着他此时的狼狈不堪。
夜听延酸涩的眼眶有一滴眼泪缓缓坠落，滴在抹了一层□□的地板上，瞬间侵染开来。他溃不成军，不顾混杂着骨灰的肮脏双手，跌跌撞撞地冲到窗户旁猛地将其关上，使其发出一阵巨响。
他根本顾不上那声巨响有多么地震耳欲聋，他只想要好好地将曲未晚的骨灰尽数拾起。
管家听到巨响后急忙冲向三楼，满是担忧地敲响了夜听延的卧室门：“夜总，你没事吧？”
夜听延默不吭声，只是温柔地捧取地上曲未晚散落的骨灰，将其一点点地放入黑色的骨灰盒中：“你说过，你害怕虫子……” ---- 好的，你媳妇没了。
第5章 九月末的实验中学，桂花树上的桂花犹如点点繁星，绚烂盛开。它们在金黄暖阳的映衬下，将欣赏它们的人脚步留住，闻闻花香，它们随着清风飘散，如小猫儿的细软毛发轻轻扫过，刺激他们鼻尖的肌肤，带着一丝痒意。
课间时间，曲未晚坐在高一1班靠窗的位置，单手撑着下颌角，另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课桌上，侧头看向窗外，双眼被金闪的亮光刺得微微眯起。
“在看什么呢？”一道清冷低沉却带着些许蛊惑的声音将曲未晚涣散的思绪拉回。
曲未晚缓缓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光线骤然变暗，他适应性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夜听延？”
面前的少年坐靠在曲未晚的课桌前方，修长的双腿交叉而立，他的视线正落在刚才曲未晚打望的方向。 曲未晚盯着夜听延巧夺天工的下颌线愣了神。
夜听延微微回眸，低头与曲未晚的视线撞上：“嗯。看你在发呆，在想什么？”
曲未晚眼中透露伤感，转瞬即逝：“没什么，就是想到我妈妈最喜欢桂花。”
夜听延盯着曲未晚微微发红的眼眶，捕捉到他眼中的悲伤情绪。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曲未晚乌黑发亮的软发：“为什么难过？”
曲未晚被夜听延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僵硬，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这让他很不适应，曲未晚不着痕迹地躲开夜听延的触碰：“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夜听延闻言眉头轻蹙，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什么时候？”
曲未晚听见夜听延这样问他，渐渐陷入回忆：“从我记事起，她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好。我当时正在读初一，刚放学回家，发现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她骨瘦如柴，我当时根本没办法抱动她……” “爸爸当时还没下班回家，我手足无措，第一通电话是给他拨过去的……” “我现在都还在想，如果我当时第一通电话是叫的救护车，妈妈是不是有机会被救活……爸爸肯定也不会出车祸……” “她靠在我怀里断了气……我想学电视里的心肺复苏抢救她，可才刚按压了一下，她的鼻腔和嘴里就冒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 “妈妈，我回来啦！你猜猜我今天数学考了多少分？”曲未晚背着书包，从校服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手中拿着的试卷打着鲜红亮眼的100分。 他面带笑容，缓缓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却是躺在沙发上一脸狼狈，大喘粗气的曲母。 她面色发黄，就连双眼的巩膜都是不正常的黄。她意识有些模糊不清，试图用力呼叫，但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用力地睁开双眼，试图抬眸往门口望去，却终是毫无力气搭下。
“妈！！！”曲未晚面色慌张，鞋子与书包都来不及脱下，直直地向她的方向冲来。 曲未晚用力扶起曲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眼泪止不住直流：“妈妈，你怎么了……”
曲母眼里充满了绝望与眷恋，她浑身解数，沙哑着嗓音开口：“晚晚……妈妈害怕虫子，不想死后埋在冰冷的地底下。你和爸爸待妈妈的尸体火化后，就将妈妈的骨灰撒入蓝鸥海吧……”
“不要！妈妈，你不会死的……”曲未晚用力擦了擦早已模糊不清的视线，他急忙扫视一圈，很快发现茶几上曲母的手机，迅速伸手拿过拨打电话。
曲父还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他刚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曲未晚的嚎啕大哭，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爸爸，妈妈她要死了……呜呜……怎么办怎么办……”
医生说过曲母肝硬化晚期无药可治。曲父纵使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闻言还是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他苍白着脸，加速油门迅速朝家里赶去。
“嘭！！！”侧方突然开来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将曲父的车撞得迅速翻滚几圈。 曲父口吐鲜血，倒坐在翻仰的小汽车内，鲜血直流入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侧头看向远处拿着灭火器，一脸惊恐朝自己奔来的司机……车内燃起熊熊大火，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燃烧，仿佛快要融化掉。 但他丝毫都没有感觉到疼痛：“老婆……”
曲未晚拽紧手里的手机，看着面色逐渐转向苍白，直至胸口没了起伏的人，颤抖着手用食指探了探曲母的鼻息。 没气了……
曲未晚流着泪将曲母缓缓放下，他开始怀疑他食指的触感是否准确，他跪在一旁侧着耳朵缓缓靠近曲母的胸膛，他要确认曲母的心脏是否真的停止了跳动。 没心跳了，似乎是哭够了，曲未晚此时渐渐变得冷静。他想到之前在电视机里看见过别人怎么做心肺复苏，他想试试。可刚按压了一下，曲母口鼻便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曲未晚慌乱朝茶几方向抽了几张纸，忽的不小心碰掉一旁的两个玻璃杯，摔在地上瞬间碎了一地。
就像是一个家庭即将要走向的结局。
他顾不上这么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母亲擦拭口鼻：“妈妈……” ……………… “我的亲人都没了……我也害怕虫子，我想，如果哪天我死了，也会想要化成一缕青烟飘散入蓝鸥海，投入爸爸妈妈的怀抱里……”曲未晚越想越难受，他再也忍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课桌上的试卷表面，晕染成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忽然，试卷上的水花被拿着印花纸巾的修长大手给挡住，曲未晚低头慌乱地接过纸巾，埋着头开始擦拭眼泪。
“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人。”头顶传来的声音比夜听延往常什么时候都要温柔。
曲未晚擦拭眼泪的手猛然一顿，他抬起头，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向夜听延缓缓吐出：“好……”
纵使少年，也会心动，他们面对喜欢的人总是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一个眼神、一句言语，在这个九月末的凉凉初秋，描绘出了一幅仓惶画卷。
***
夜听延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后锁在保险柜里。
手机振动的沉闷声响在这个寂静的夜色里异常明显。他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烦躁地盯了一会儿床头柜振动的手机屏幕，并未接听。
他缓缓躺在两人睡过的大床，紧紧夹抱住曲未晚曾经盖过的被子，那上面还残留着曲未晚身上独有的栀子花洗衣液的芳香。夜听延贪婪地深吸一口，将整张脸全埋进被窝，纵使被憋得呼吸不顺也舍不得松开。
手机又开始振动，夜听延缓缓露出快要窒息的口鼻，窗外的光线照入他的眼睛，里面全是阴霾。他压抑心中的烦躁，迅速伸出手去接听：“温医生。”
电话那头的温霆被夜听延虚弱的语气惊得一时忘了问话：“你……”
夜听延对于温霆还算有耐心，他轻咳两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什么事？”
温霆这才回过神来担忧地询问：“我听说了曲先生的事，节哀顺变……你最近精神情况好转一点了吗？”
“我能克制。”夜听延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脸上的疲惫感却暴露了他此时糟糕的状态。
“那就好。药吃完了吗？快到你复诊的日子了，到时候记得来医院找我，再顺便给你开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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