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打开那个文件夹一看,标题醒目:放弃遗产声明承诺。 他心里一惊,顺着文件往下看过去。 文件里写明,白蕾儿子池翰墨自愿放弃所有生母名下财产(包括遗产),白蕾所有所得均为沈家所有。 这闹得是哪一出?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挺好,有爸有妈还有个弟弟,我这边也有新家庭,和池宏那不太一样,这边家产庞大,需要你签一下这个,我才能过得好。 你希望妈妈过得好,对不对?” 女人的语气轻飘飘的,基本上是命令的语气。 谢玦看着手里的文件,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池翰墨一个月零花钱多少吗?” 女人看着他,没说话,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这时候提这句话干什么。 “衣柜里自己的衣服没几件,买东西得精打细算,自己房间连个床垫也没有,这些您知道吗?” 谢玦坐在池翰墨身边,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些细节。 池翰墨不像于欣然,有个巨大的笔袋,里头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笔都有,这人就那么两根常用笔,平时都在桌子上放着。 今天谢玦亲眼看着他数学小考写完,笔不出水了,趁着自习课前课件的空闲下楼买了盒笔芯上来,换了笔芯继续用。 还有昨天晚上在学校商店门口吃雪糕,池翰墨能直接说出学校商店的同一根雪糕比外头贵多少,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手里的钱是一点点省着花的,掰着过日子的。 心怀叵测之人如陶青之流不用说,看池翰墨的生活状态,谢玦就知道那些所谓“谁知道他妈给了他多少钱”的话是凭空揣测,现在见了池翰墨母亲的态度,谢玦更替池翰墨觉得不值。 在家里一句话不反驳,背着闲言碎语是替谁背着的? 女人听了这话,问:“你这是在怨我?” 谢玦简直要气笑了,面前这女人妆容精致,眼珠子里倒是没有一点儿人气儿。 他不是在替池翰墨卖惨,只是把这些年池翰墨的生活实话实说。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尚且觉得池翰墨夹在中间过得艰难,一个母亲听到自己生的儿子过得不好,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是问“池翰墨”是不是怨她? 好不好的,怨不怨的,她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你是跟着池宏过的,有什么问题应该去找他,这是最合理的。”女人这么说。 “合理?”这两个字在谢玦舌尖转了一圈,笑了笑:“您不关心我怎么样,也没来看过我,我也没碍您的眼,不知好歹地找你要过钱吧?我说那些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过得不容易,也没想把您当摇钱树,当然,这些年您也没给过我什么,怎么现在让我签这么一份文件,是觉得我以后会抢您的遗产?” 他这话说得算不好听了。 女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个儿子说什么,都撼动不了她面具一样的脸:“你不想签?” 谢玦替池翰墨心凉,他说了那么多,这个女人眼里倒是只有那份协议。 那也没什么可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 “行啊,不过得等我一下。” 说完,谢玦打开门下了车。 刚才车窗开得不小,车里聊天的声音池翰墨应该都听见了。 他关上车门,拉着树荫底下的池翰墨就往路口走。 池翰墨没说话,也没问他干什么去。 于是谢玦先开口:“这件事儿你怎么想的?” “签字。” 谢玦“嗯”了一声:“我估计你也是这么想。” 这人在学校里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又臭屁,一遇上家里的事情比谁心都软。 “我……”池翰墨道:“我妈确实遇上了不好的婚姻,现在这段新的婚姻能让她过上好的生活,也好。” “也是。”谢玦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反正对你来说有她没她都一样,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见她出来帮过你什么。” 池翰墨皱了皱眉,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玦打完字对上他的表情道:“行了,我都懂。先前那段婚姻你妈确实是受害者,毕竟是你爸出轨,女性在社会里本就不好立足,一段失败的婚姻可能要付出很多代价,所以现在既然过得好,那就祝她锦上添花,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这么想无可厚非,毕竟是你妈么,你总会对她有精神寄托。她对待池宏的态度没问题,那对你的呢?” 说到后面,谢玦的语气放轻了,问:“她了解池宏,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池宏敢婚内出轨,我不知道陶青在她眼里是什么形象,但她是个成年人,总该知道一个小三后妈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吧?” “……” “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知道,她离婚后可能过得不容易,但是这么多年了,开着保时捷,配着司机,戴着满头满脸的首饰,见个儿子抽不出空来?但凡她有点儿拉你的态度,你这些年也不至于在家里是这么个处境。” 没人帮衬,没人在意,所以用什么话说他都无所谓,陶青不就是这么有恃无恐的么? “毕竟这是你妈,我不好说太多。她想自己过得好,跑过来让你签这个字,你心里不觉得憋屈么?什么好都没捞着,她也没关照你,倒是先来防着你了。我不知道这是那个什么沈家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但话有千万种说法,她明明可以好好说明情况,非要把话往人心窝子里戳,这我忍不了。” 谢玦知道池翰墨难受。 刚才他话里话外都是体恤他妈的意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真切地听见自己亲妈把自己往外推,拿协议出来防着自己,那是个什么滋味? “你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吧”这句话谢玦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义,池翰墨含着苦泪谁也不说自己过了这么多年,那说明他坚强,他有能耐。 在乌烟瘴气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没长成势利的样子,还知道体恤人,这是池翰墨自己人好。 他干什么非要这时候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谢小少爷知道人情冷暖,长着颗玲珑心,已经把池翰墨这个人划在了“朋友”的范畴里,就算在这件事儿上怒其不争,也多少明白些来龙去脉,理解池翰墨的决定。 没法指着鼻子骂,还想顺手拉池翰墨一把。 亲妈做出这样的事儿,池翰墨现在心里得有多失望? 谢玦手机震动起来,有人来电话了。 他接起来,是刚才他给发消息的人。 “喂?那协议你能做吧?赶紧给我出一份,我有急用。” 池翰墨侧头去看正在打电话的谢玦。 “不是,什么和我爸断绝关系……不是我,我朋友要用。” …… “哪个朋友?你不认识,急事儿,你别问了,赶紧帮我把文字稿出出来。” …… “真不是上蹿下跳找事儿,我以人格担保,这回真是正事儿。嗯,好好好,你弄完发我微信,速度速度,五分钟够了吧?我把名字发给你。” …… “嗯嗯,知道啦,不用给我普法,我就需要这么一份文件。” …… 见谢玦打完电话,池翰墨问:“你找人弄了什么?” “协议啊。解决这事儿很简单,你妈让你签不继承她财产的协议,你也让她签一份以后她不让你养老、和你不再有任何经济往来的协议呗,当做她那份的补充协议,诶,到了到了。” 池翰墨一抬头,见谢玦带他来的是打印店。 谢玦找的朋友动作很快,谢玦电话撂下没多久,那边儿文件就发过来了。 谢玦把文件打印出来,给池翰墨看了一眼。 池翰墨看完,道:“这文件没有法律效益。” “嗯?” “子女赡养老人是法定义务,即使有这样的协议也没用。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子女不履行赡养义务时,无劳动能力的或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要求子女付给赡养费的权利。*” 谢玦“呀”了一声,然后嘿嘿一乐:“无所谓,就是出口气。首先呢,你妈现在的新家庭这么好,都到不想让你沾一点光的份儿上了,应该也不至于到生活困难的程度。再说了,我朋友刚给我普了一堆法,就算你签了她那份,到了你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她也得管你。” “……”池翰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独自面对这些事情的。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无论是心智有没有成熟。 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路上风吹雨打,寒风彻骨,没有别的人。爷爷是避风港,但他有良心,不愿意老人一大把年纪还为他的事儿操心,影响身体。 前两次单独见白蕾,他谁也没说,无处可说。 谁会听呢? 无论是他生父还是生母,都有了自己的新家庭。 他就像是一段错误往事的遗留品,谁也没有真正正眼看过。 情绪层层叠叠地堆在心里,时间长了,百般情绪交织,他连自己怎么想的都看不清晰。 但……总归是怨的。 为什么被生下来没人管,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都是宝贝,他不是。池翰墨很早就明白他没必要哭闹,因为没人会听,只会招人厌烦。 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把所有的情绪藏在心里的?池翰墨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活的像个蜗牛,隔绝在厚重的壳子里,竭力躲开外面那些刀刻剑剜。 活了十七年,有人突然敲了敲壳子,嬉皮笑脸地拉着他,带着他……出口气。 或许,谢玦都没意识到,现在做的这些事,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谢玦上车之前,他还跟谢玦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给他发消息,可现在,明明是谢玦在带着他走出来。 创千山,破迷障。 这是谢玦自己踏入他生活的。 所以他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谢玦也会同意的吧? …… 谢玦从车上下来,带着白蕾签好的文件,一股脑地递给池翰墨:“来,一式两份,你这份留好。” 这次对比刚才恨不得摔门的心情,可谓是神清气爽。 他刚才把那份协议拿出来的时候,池翰墨他妈……不对,白蕾那面具似的假面都破了,那叫一个精彩。 最后还不是给签了? 池翰墨接过文件来,说了句:“谢谢。” “客气了,你要是真想谢……反正你那爹妈都不稀罕你,要不你管我叫爹吧?我挺乐意有你这么个儿子的。”谢玦开始胡扯。 他看见池翰墨神情认真地张了张嘴,突然慌了,一把盖住池翰墨的嘴:“不是哥们,你真叫啊?别别别,折我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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