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长剑已经彻底停止了震动,四平八稳地躺在桌上,纪清羽和徐清婉对视一眼,眸中含义不言而喻。 仙尊消气了。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纪师兄,是我,裴夙。” 裴夙进了门,就见徐清婉也在房中,当即转身关紧了房门,将楚霜衣的原话原封不动的告知给他们。 虽说玉茗院内并无外人,但终究身处他处,纪清羽还是小心为上,将徐清婉扶回了小千卷轴,才带着卷轴去见楚霜衣。 裴夙对于他们的事没有兴趣,只是在院中稍作停留,在门扉开合的片刻间,窥见那端庄素净的一抹白,心里才平静下来。 “师叔。” 楚霜衣只听见一道脚步声,心下便有了数,拿起玉盏轻啜一口,“清羽,请徐姑娘出来吧。” 徐清婉刚一从画中落地,桌上的一只精致木盒便直直地映入眼中,盒盖平放在盒子旁,毫不避讳地敞露着盒子里的东西。 绸缎为衬,陷着一只洁白漂亮的海螺。 徐清婉并不认识这东西,一时愣住了,缓缓转向楚霜衣,清丽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 “仙尊,这是……?”
第37章 纪清羽从头到尾听下来,复杂的目光短暂在木盒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徐清婉身上。 丹田受损,十余载修为尽付东流,不说丹田伤势,光是修为散去的打击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 少女的脸颊微微凹陷,面上泛着久病的苍白,身形也日渐消瘦,只有那双眼睛,仍旧明亮如初。 “仙尊,清婉愿意。” 楚霜衣看不见她清亮的眼睛,却能能从她简短的回答中听出少女的坚定。 “有此物相助,你的伤势也能尽快好转,更利于修补丹田。” 他原本也担心徐清婉会因对魔族的仇恨而放弃借助此物,没成想小姑娘倒是豁达许多。 楚霜衣双手结印,轻轻催动月兰螺,皎洁清辉源源不断地流入徐清婉丹田处,她清瘦的脸上渐渐红润起来,是血气逐渐活络的症状。 “以后等到入夜之时,便由清羽带你来此,本尊为你疗伤。” “多谢仙尊。” …… 夜色深沉,纪清羽才带着卷轴从楚霜衣房中出来。 两人一走,楚霜衣才堪堪松了一口气,扶着屏风摸到床榻边,端正坐下,调理内息。 期间,邵明达遣人送了些上品丹丸、法器,其中有一样,是一壶佳酿,看起来却比那些价值千金的丹丸还要贵重。 “此乃九玄酿,采九玄池露酿制而成,请仙尊品鉴。” 玉壶冰盏,美貌侍女小心翼翼地斟了一盏奉上,淡淡的酒香味立时在房中飘散开来。 “多谢豹蔚君好意,本尊心有清律,不好忘忧物。” 清淡的酒香引人沉醉,但楚霜衣并不好此道,尤其在外做客,还是多些小心为好。 侍女面露惊愕,她们长风剑派的九玄酿在宗门内可是千金难求一盏,这浮光派的仙尊竟也生了一副肉眼凡胎,不识宝物。 “仙尊远道而来,想必不知,本派曾有九天神女降世,留下四片九天琉璃,融汇天地灵气成九玄池,这九玄酿便是由此而来。” 她话音刚落,为首的老者撇撇嘴,忽然拿起那只冰盏,毫不客气地往地上一泼,揭短道:“九天琉璃,早叫人拿走了,还总挂在嘴上,不嫌丢人。” 几个侍女闻言柳眉倒竖,正要回嘴,就在目光触及老者的一瞬间,神色却陡然变了,顿时面如菜色,再不敢出一声。 这老者气息平稳,竟是出声以后,楚霜衣才发现他的存在,修为显然在他之上。 老者须发皆黑,只是鬓边隐隐有几缕白丝,身形略有些佝偻,像个脾气古怪的田间老农。 他把手里的冰盏重重往侍女托着的漆盘上一砸,摆摆手,“下去吧。” 几息之间,楚霜衣神思飞快运转,已然将老者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站起身,施施然一拱手,“晚辈楚霜衣,久闻邵掌门盛名。” “你倒聪明,跟你娘一样。”老掌门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也不客气,坐上了楚霜衣方才坐着的主位,随手揩了个果子放进嘴里,接着道:“不像你爹,倔。” 楚霜衣心头一紧,听这意思,这位老者像是认识原主父母,他想到这儿,就直言问道:“邵掌门此言,与家父家母是故交?” 老掌门没答他的话,转而问他:“眼睛是怎么瞎的?” “素阴蛛毒。”楚霜衣拿他也没办法,简短回复道。 老掌门听完,嘴一撇,嘲讽道:“以郁姜的修为,连素阴蛛毒都对付不了,心都挂在她那死了的道侣身上了吧。” “邵掌门。” 楚霜衣是浮光派中人,哪里能听他这样随意评判同门,忍不住出声警示。 “行行行,老头子讨人厌喽。” 老掌门另拿起玉盏呷了一口茶水,神色自若,“长风剑派如今可不比从前,没面子可用,浮光派那几个小辈也不会轻易放你出来,你说说,明达是怎么把你请来的?” 楚霜衣的回答相当干脆,他转进内室,拿了封信递过去。 老掌门一看,登时笑开了,追问道:“明达今日还请你去查探魔族踪迹了?” “是。”楚霜衣点点头。 “看来,你们浮光派上下的心眼,全长到欧石子一人身上去了。” 老掌门观他面色泛白,透着几分疲态,也不多留,起身向外走去。 擦肩之时,却忽然回手去扣楚霜衣的肩头,楚霜衣反应也相当迅疾,抬手猛地一挡,不卑不亢道:“多谢前辈好意,霜衣无碍。” 老掌门被他挡住也不恼,卸下力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深意道:“别把魔息的事情放在心上,走走过场就算了。” 说话间,老掌门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在玉茗院中。 楚霜衣仍然现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听邵掌门的话音,像是对这件事心知肚明,魔族入侵于宗门而言可是头等威胁,可邵掌门却又为何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接下来一月多的时日,每隔三五日,楚霜衣就陪同邵明达巡查剑阵一遍,纵使他二人全力修补,剑阵中附着的魔气还是越来越多,由阵眼渐渐向外扩散。 近来几日,就连裴夙都受到了魔气的影响,体内魔息时常乱涌,逼得他不得不日夜守在徒弟跟前,以防万一。 令楚霜衣略为惊讶的不仅是日益增多的魔气,而是长风剑阵的阵眼,竟是那柄石雕巨剑,邵掌门称之为两界剑。 除邵明达外,脾气不定的邵掌门也时常造访楚霜衣的玉茗院,但对此事却是闭口不提,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另有原因。 楚霜衣粗粗估计过,照现在魔气蔓延的速度来看,恐怕长风剑阵用不了多久就会全然被魔气侵染,沦为一道魔阵。 若是有魔族潜入,在邵掌门的眼皮底下,如此大的动作,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若不是外来的魔气,便是内里泄露出来的,楚霜衣想到这儿,心中一惊,一个情理之内的念头缓缓生出。 长风剑阵,究竟是护派之阵,还是镇压之阵? 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仙尊,掌门请您前往一叙。” 是个小童的声音。 相处的近一月的时间,楚霜衣也渐渐摸清了这位邵掌门的性子,嘴硬心软,说出口的话刻薄难听,却十分顾念旧情。 不过向来都是这老人家主动找上门来,邀他过去,倒是头一遭。 楚霜衣理了理衣襟,他才从徒弟房里出来,抽了这片刻功夫换件衣裳。 小童引着他走过一段九曲十八弯的小径,再穿过一段回廊,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 “霜衣,进来。” 老掌门浑厚的声音透过门板,清晰地传入楚霜衣耳边。 楚霜衣推门而入,一股刀剑的肃杀冷意扑面而来,想必这房中收藏了不少名品刀剑。 他循声摸到桌边,闻到了浓烈的酒香,与此前邵明达命人送来的九玄酿全然不同。 这股酒香辛辣刺鼻,冲击力十足,不像是宗门珍藏的上等佳酿,倒像是农家自酿的烈酒。 正如他所想,老掌门为他斟了一杯,怡然道:“老头子自己酿的,以前与你爹娘,还有……喝的就是这种酒。” “尝尝。” 老掌门今日状态似乎不大对劲,楚霜衣沉吟片刻,没动。 月亮高高地挂着,耳边酒水入杯的清响一连响了三遍。 身旁的老者年纪堪当他父母,楚霜衣忍不住开口劝道:“邵掌门,明日就是您的寿辰正日,还是少饮些。” 这次水声贴着他响起,年迈老者的声音里透着慈祥,“孩子,老头子知道你心里的疑惑。” “这样,咱们公平交换,你喝一杯,老头子回答你心里的一个问题。” 楚霜衣从没在外面醉过,他都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迟疑片刻,正要回绝,就听老掌门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讲起了久远的旧事。 “当年,我与你爹娘,还有……被封在苍陶冰涧下的那个人……” 老掌门一句话说的极有智慧,点到为止,勾的人心里百般难耐。 楚霜衣面无表情地拿起桌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 “你那小徒弟身上的魔骨,粗粗一算,到今夜也该觉醒大半了吧……” 楚霜衣伸手,仰头,又是一杯。 …… “你身上该有一只九天琉璃制成的小铃铛,这桩婚事……” 楚霜衣自斟,仰头,再一杯。 …… “小千卷轴,徐家的小姑娘……” “恢复丹田之法……” …… 一件接一件的秘事通通化作了烈酒,灌的楚霜衣头晕脑胀,白净的脸颊绯红一片,强撑在桌边,显然已经游走在神智迷乱的边缘。 他脑子里简直像是打翻了书坊,东一桩西一件,纷纷扬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什么也抓不住。 忽然间,他身子陡然一轻,清凉的风不知何时化作了滚烫的岩浆,像是在猛兽的脊背上,颠簸不止。 楚霜衣全无意识,随着起伏猛地向前扑去,胸膛贴上兽背,翕张的肌肉生硬滚烫,膈着他的身子。 “好颠……” “缰绳呢……缰绳……” 他脑中一片混沌,口中小声重复着渴求之物,言出令行般,两条绵软的胳膊搂住兽颈,希冀着能够摸索到控制野兽的缰绳。 不知怎的,这猛兽的气息莫名有些熟悉。 “师尊……别摸……” 青年喑哑的声音传进楚霜衣耳朵,他无力地睁了睁眼睛,这声音也有些熟悉。 玉茗院的大门近在眼前,几间房里的灯早早地都灭了,只剩月光倾泻满地,如一泓水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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