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缘故,一股诡异的凉气蓦地沿着脊骨升起,像是冰刃般割开了他皮肉,阴狠地剐割着他的骨节,钝痛不止。 双拳紧紧捏袖中,裴夙余光一扫,只见淡淡的魔纹已经蔓延到了腕间,如同青紫的血脉一般,极缓慢地向前蜿蜒。 他心头一紧,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衣袖,冷着脸向后退了几步。 楚霜衣神识之中注意到徒弟身上竟然丝丝缕缕地散出魔息来,面上不显,当即迈开步子,边走边道:“长风剑派当年不遗余力地封印魔尊,以至损伤惨烈,如今魔族蠢蠢欲动,浮光派自当施以援手。” 前方正殿前,有数十名弟子正在两两对练,剑光一片,长剑划过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突然间,一名弟子手腕一松,雪亮的剑尖破开空气,直奔楚霜衣面门而来。 手腕骤然一沉,徒弟清冽的气息随之贴近,一串滚烫的温度从腕间敏感的皮肉上传来。 裴夙一手护着楚霜衣,一手飞快地甩出一道符箓,动作之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 邵明达反应也极快,挥袖间数道剑意破空而出,与裴夙甩出的符箓一同击中长剑,那剑顷刻间便在半空中碎裂,化为了一把齑粉,散入尘土。 邵明达另有深意地扫了裴夙一眼,他出手自然心中有数,本意只是断掉那剑,决不至于将长剑碎成齑粉,可清宵仙尊带来的那位弟子,可是毫不留情,这剑若是个活人,恐怕五脏肺腑都被炸成一团血水了。 “弟子莽撞,冲撞了仙尊,明达定然严惩不贷!”道歉的话脱口而出,他上前虚扶了楚霜衣一把,好心道:“仙尊受惊,今日就别再操劳了,快请回房休息。” “无妨,意外而已,豹蔚君不必为此惩戒弟子。” 楚霜衣神色自然,接着衣袖的遮掩,他不着痕迹地为徒弟渡了股灵力过去,并不算轻柔地压制住了正在外溢的魔息。 钝痛缓缓消弭,裴夙低眉望去,原本扶在手里的手腕不知何时已经翻转过来,覆在他手上,凉丝丝的灵气正从皮肤相触的位置传来。 透过纤长净白的指间,他手上分外狰狞的魔纹正在渐渐退去。 耳边是师尊好听的声音,他正若无其事地与外人交谈,掌心却紧紧地包覆着自己的手。 这样的认知令裴夙不由得血热,褪散的魔纹竟然隐隐有复来之势。 不行!不能在人前暴露! 他当即强行错开视线,心中默默诵起玉清心法,魔纹这才消失在眼前。
第36章 在贵客面前出了这样的意外,邵明达父子态度谦卑,亲自送楚霜衣到玉茗院外,临走前再三致歉,诚意十足。 外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篱墙外,楚霜衣蓦地抽回手,长袖划过带起一阵冷香,那点对外人的客气尽数消弭,只剩疏离。 冷冰冰的两个字,落在风里。 “过来。” 手上的温热迅速抽离,裴夙抬眼,视线里只剩一道挺拔又单薄的身影,浸着寒气。 他心里也清楚,师尊眼下,魔骨的事也藏不了多久。 尚有余温的右手藏入袖下,顺势摩挲两下,这才抬脚跟上。 长风横亘而过,从袖口灌入,掌心的冷汗被吹做冰凉一片,楚霜衣复又紧紧握起,止不住的怒火一路从心底烧满胸膛。 他从未想过,徒弟会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 从前百般明示暗示,他屡屡细心引导,对徒弟更是坦诚相待,就是担心徒弟会困于仙魔殊途的谣言,误了他自己。 没成想,到底还是出了事。 “师叔——” 纪清羽的声音伴着剑鞘的嗡鸣声一道传来。 剑修怒火外泄,长剑自然有所感应。 楚霜衣正在气头上,没空理他。 他脚步不停,长袍都随着他的步伐翻飞起来,径直没入一堂屋室。 纪清羽看了一眼低眉顺眼跟在后面的裴师弟,错身之际,小声地道了一句“不要顶嘴”。 “磨蹭什么?” “等着本尊来请你不成!”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屋里传出不耐烦的冷声,其中的威势凛然令人不敢直面。 一路上,纪清羽远远陪侍在侧,只觉得师叔清贵疏离,却从未见过师叔发怒,今日一见,还不如从未见过。 手中长剑嗡鸣不止,他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关进了房里。 正巧遇见出来透风的徐清婉,余光瞥见震颤的长剑,疑惑道:“清羽,出什么事了?” “没事。”纪清羽小心地扶她坐下,“裴师弟惹师叔生气了。” “仙尊平时看起来少有情绪,没想到也会与弟子生气。仙尊发怒,不知裴师兄能不能承受的了?” “师叔往日素来孤冷无情,极少动怒,裴师弟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两人担忧的目光一同落在强烈震颤的长剑上,神色复杂。 …… “师尊。” 裴夙面容沉静,双膝一弯,身姿笔直地跪了下去,膝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刚好能够传进楚霜衣耳朵里。 楚霜衣眉头一皱,膝头莫名感同身受地痛了一下,长袖一挥,数道凌厉剑意从袖中飞出。 “咣当”一声巨响,剑意擦过裴夙的侧脸,溅出一串血珠子,裹挟着房门大力摔上。 他一动没动,任凭剑意割过,垂眸敛眉,闷闷的声线里暗含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委屈。 “弟子知错了。” 一个动作,一句话,楚霜衣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 他这徒弟,惯会撒娇。 “错在何处?” 楚霜衣缓缓落坐在堂前,房门一关,漫天的霞光透过门窗,隐隐约约地映在他肃穆的脸上,仿佛一座落满清辉的神像。 “弟子错在,不该存心隐瞒,不该自行处置。” 还不该……痴心妄想…… 裴夙乖顺垂下的头缓缓抬起,逆着光,笔直的身形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楚霜衣脚尖,如同信徒叩拜神明。 “过来。” 神明发出邀请,裴夙膝行而前,影子从脚尖爬上腰际,连同月白的缎带一同淹没在阴翳之下。 “让为师探探,你体内的魔骨觉醒了多少?” 楚霜衣的语气轻柔,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他向身旁伸出手,摸了个空。 裴夙跪在他身前,主动将手送了上去,黑沉的目光从窄腰流连到腕骨,诱导似的开口道:“师尊,弟子在这儿。” “还跪着做什么?”楚霜衣摸过他的手,一缕轻柔的灵识从腕脉探入丹田,柔柔地散入经脉。 一道血痕顺着脸颊流下,眸中的欲念疯长,裴夙放纵着,任凭魔纹飞快地爆满每一寸指节,淡然的语气里似乎盈满了无尽惋惜。 “弟子有错,该跪。” 楚霜衣听了微微一愣,分神出来,神情严肃地训斥道: “这点事,你跪什么?为师是这么教你的?” “天下间,没有谁天生就应该跪谁的。” 裴夙没想他竟是这个反应,愣了一瞬,满腔缠绵的情丝被生生堵了回去,就连手上的魔纹都黯淡了些许。 半晌,才讷讷道:“弟子受教。” “那还不起来!” 裴夙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右手仍被他握在手里。 神识走遍周身,楚霜衣面色凝重,徒弟身上的魔骨已经觉醒了十之二三,并且还在持续觉醒。 情况不容乐观,他撒开手,耐心询问道:“在巨剑下,你感知了到什么?” “魔息,纯粹,强烈的魔息。”裴夙想也没想,迅速答道。 楚霜衣微微颔首,他今日虽然未能理出剑阵全貌,但也察觉到剑阵上附着的丝丝缕缕的魔气。 但在巨剑下,他却没有一丝知觉。 既然放在长风剑派最显眼的位置上,幕后之人应该也做全了准备,不会令人轻易发现。 若非徒弟天生魔骨,恐怕也察觉不出什么。 “师尊,不如弟子今夜前去查探一下。” “不用。”楚霜衣摆摆手,转向徒弟一侧,“近来你就不要出门了,既然魔骨已经觉醒,就专心修炼玉清心法吧。” “魔骨觉醒,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像这种天赋觉醒的技能成长,楚霜衣可没见过舒舒服服的,哪个不是疼的天昏地暗、哭爹喊娘的。 可怜小徒弟没爹没娘,只有他这个半吊子师尊,可得关怀着点。 “师尊放心,徒弟没有不舒服,只是有时魔息乱涌,难以抑制。” 裴夙低头看了看布满魔纹的手,悄声藏进了衣袖之下,语调轻松。 “只有魔息乱涌,那血符反噬呢?”楚霜衣面色一寒,逼问道。 “师尊,弟子……” “是鸟妖那夜画的符?”楚霜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至今还没好透,若不是有血符反噬,魔骨也不会觉醒的这么快。”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芝草丹,放在桌上,轻柔道:“徒儿,为师问你,天底下,什么东西是最贵重的?” “天灵地宝,绝世功法——” 楚霜衣一听,心道徒弟到底跟谁像谁,颇有几分他惜财爱财的风骨。 谁料他还有后话,青年几乎以一种言之凿凿的恳切语调,诚恳道:“皆不及师尊万一。” 这小子…… 楚霜衣听着有些腻歪,像是被人举着高清海报游街了似的,他刻意压下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甜意,嗔怒道:“胡言乱语。” “为师告诉你,天底下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你自己,你自己的性命。” “以后再遇见任何事情,天理之中,皆以保命为先。” “可懂了?” 楚霜衣倒了一盏茶,又从瓶中取出一粒芝草,一同送到徒弟跟前,柔声细语春风般拂过。 “弟子受教。” 裴夙眼底激荡晦暗,轻轻地接过茶水,将芝草丹痛快咽下。 “魔骨初醒,你修炼未成,加之血符反噬,有魔息乱涌也是正常” “这瓶芝草丹是你郁师叔走前炼制的,功效也比寻常的更好些,你拿去。”楚霜衣不放心地叮嘱道,“若是再有异状,第一时间来找为师,为师自有办法。” “弟子多谢……师尊。” 裴夙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正要转身退去,忽然被叫住了。 “等等。” 楚霜衣起身,两指并拢,猛地擒住徒弟的一条臂膀,从肩头划至脉门,充盈灵力轻柔灌入经脉。 裴夙毫无反抗之心,任由师尊摆弄,他体内紊乱的魔息顷刻间平稳下来,狰狞的魔纹也随之消散在皮肉上。 楚霜衣气息隐隐有些滞涩,自知面色难看,放下徒弟的手臂,背过身去,简短吩咐道:“退下吧,叫清羽带徐姑娘来见我。” 直到徒弟的脚步声缓缓消失在门外,他才转过身,向里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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