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是男子相婚,在大雍尚且算合乎礼仪,那夫夫相离,就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不为别的,但凡是做过梓君的人,不可能再嫁出去,更没有女子会垂眼半分。这一和离,只能和青灯古佛相伴,孤独终老了。 没有哪位梓君会想着离开夫家,大雍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所有人都不理解宋忱的想法,觉得他肯定是得失心疯了。 可宋忱只是在一众质疑的目光中,十分平和地走进二哥的院子。 宋萱已经很久没去商行了,商行生意稳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他。他这些日子闲着无事,喜欢闷在屋子里酿梨花酒喝。 从前总有人称赞他,说他是全能的天才,宋萱长这么大,说实话也没怎么受过挫。他在商界叱咤风云,可谓人生得意。 可宋萱到现在突然明白,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想什么就有什么,无所不能。 宋萱倒了杯酒出来。 梨花酒闻起来清冽,花瓣在浮头打着璇,宋忱喝了一口,那酒精度不高,喝着像果浆。宋萱不喜欢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即便真的失意,也风雅体面。 所以宋忱前世一直没看出来,子车姐姐和自己做夫妻的那些年,二哥是多么纠结,多么无奈压抑。 第 73 章 “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宋萱揉着眉心,“府中传言究竟是真是假?你真的和离了?” “是。”宋忱没有隐瞒他的意思,说完怕他多想,解释道,“二哥,此事是我自愿的,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宋萱又盯着他看了几眼,确定他没说谎,才启唇:“好。” 宋忱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还有别的目的:“二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宋萱抬头看他:“什么?” “……你与子车姐姐,可还有联系?” 宋忱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戳他的伤疤,但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宋萱与子车两人的遗憾,实在不愿让两人再错过,也不想看着二哥自此消沉。 宋萱眸光颤了颤:“并无。” 宋忱有些着急:“你放弃了?还是子车姐姐……” “不是她的原因。”宋萱摇头打断他,“是我。三弟,子车身为镇北候亲侄女,在花戎国亦身份尊贵,而我如今只不过一介平民。我自知配不上子车,不想徒生妄念罢了。” 宋忱听得眉心紧皱:“二哥,你现在怎么,会在乎这些?” 这实在不像宋萱的性子。 宋萱苦笑一声:“从前是不在乎,可如今却不了,子车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我不能耽误她。” 宋忱:“你还没有问过子车姐姐的意思,你怎知她不愿?” 宋萱沉默。 宋忱接着道:“你难道就想让你们之间的感情这样不明不白结束?倘若子车姐姐真的找了下一个人,你能保证那就是良配,会比你对子车姐姐那样更好吗?” 不知是被他说动了,还是本就心存不甘,宋萱哑声问:“那我该如何做?” 宋忱松了口气,结果不好不要紧,就怕他丧失了斗志,连尝试都不愿意:“二哥,你忘了吗?花戎国向来推崇能者为之,他们无男女尊卑、无嫡庶贵贱,更没有官民高低。子车姐姐的亲生母亲算是大半个花戎人,她未必看中门第。先前拒绝你的是谢夫人,不是子车夫人,你要是能让子车夫人认可你,这桩婚事,也不是没有挽救的余地。” 他知道二哥灰心多半都是因为递去侯府的帖子被拒了,如果能把这个结解开,事情就解决了大半。 宋家与侯府已经有了太多牵扯,谢夫人不想再纠缠也在所难免,宋忱原本就没想从这里突破。他前世见过子车夫人,对方身子骨不好,但却是个很大度通透的人,他有把握子车夫人会喜欢二哥。 宋萱脸上有了一丝波动,像是春芽萌动,带着些与期望与忐忑:“找子车夫人,这……能行吗?” 宋忱重重点头。 有关花戎国的事情,他说的都是真的,可信度很高,宋萱自然也知道,心头激动起来。看着他重新焕发神采,宋忱也高兴了些:“二哥,明天去找子车姐姐吧,我帮你约……” “嘭——” 小厮闯开房门,宋忱的声音断在喉咙里。 “不好啦,三公子!”来人气喘吁吁,一脸着急,“门外来了个叫什么莲夫人的人,说要来找你讨要东西!他带了好些人,硬闯进府里,拦都拦不住!您快出去看看吧!” 宋忱心里一颤,莲夫人…… 先前谢时鸢纳妾的时候,他没往家里说,连末也觉得不光彩,更是没有和任何人提过。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是连生,他竟然来了。 谢时鸢把连生关起来以后他就没再管过对方,后来从湖底醒来,更是没再见过对方,他明白了谢时鸢的意图,还以为连生活不长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好好的。 只是,他来干什么? 宋忱把二哥的事情拋到一边,疑惑不已,随小厮出去。 宋萱见出了事,自然也跟着。 两人到前院时,才发现小厮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来人带了至少二十个护卫,分作两道为他开路。中间则有七八个人抬着张软榻,莲夫人坐在其中,以纱帘遮面,未示人真面目。 宋府的下人好奇打量,纷纷猜测莲夫人什么来头。 连末听了消息赶来,他瞪着那张软榻,没忍住破口大骂:“贱人,你还敢回府!在上面装什么腔,你有种下来,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虽然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但大伙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火药味,一下都听懵了。宋萱没见过他这副架势,一听也知道他与对方认识,皱着眉头问:“这人到底是谁?” 连末重重哼了一声,双目火光四射:“就是连生,他爬了谢世子的床,变成莲夫人了!” 众人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精彩。 被拆穿之后,连生也不再避讳,叫仆从放下软榻,掀起帘子,款步走了出来。他整个人改头换面,一身珠宝绫罗,手指弯着,做出些矫揉的动作,横眼斜睨众人:“没错,是本夫人。” 仆从们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 宋萱明白过来,怒道:“他谢时鸢就是这样欺辱你的?!” 宋忱怕他冲动,忙把他拉回来,对着连生冷静道:“你今日来,是想做什么?” 连生来者不善,但宋忱不觉得仅凭他自己,就有这个胆量来宋府闹,他突然被放了出来,定是谢时鸢授意。 果然,连生漫不经心朝周围扫了一眼,丝毫不在乎他们鄙夷的神色,扶着自己精致无暇的鬓发,笑着道:“三公子,看在我服侍你十几年的份上,我也不想和你闹。实话跟你说吧,世子要抬我做贵妾,特意让我回来拿自己的奴契,你就赶紧拿出来,成了世子的的美愿吧。” 贵妾?宋萱眼神变了。 谢时鸢与宋忱不过刚和离,他就要抬连生为贵妾,今日连生上门,原来是来羞辱他们的! 连末听罢,哪里受得这等委屈,吼道:“狗屁的贵妾,你别做梦了!” 连生在宋府,就属和他最不待见,听不得连末半点嘲讽,脸色渐变:“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夫人说话?” “你!”连末气极,说不出话来。 眼见他越来越过分,宋萱岂能让他这么作威作福,他上前两步,压着情绪冷声道:“按照大雍律法,新妇从本家带过去的人,即便是陪嫁也归属本家。如今三弟与世子和离,没让你跟着回来已算格外开恩,他谢时鸢有什么资格来讨要奴契。” 连生脸色不好看了,他说不过宋萱,只好拿出撒起泼来:“本夫人不知道什么律令,我只知道自己奉命来拿东西。世子说了,只要我能拿到,做什么都可以!反正有世子做主,这契约你们不给也得给,不然就别怪本夫人不客气!” 宋萱半点不怵,他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怎么,他谢时鸢能把宋府掀了不成?” 连生今天不知道今天吃了几个胆子,见他不想给,上前要和宋萱叫板。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宋忱动了,他拦住宋萱,摇摇头:“二哥,我来处理。” 宋萱火苗噌噌往上冒,但也不好越俎代庖,他哼了一声,终究是听话不动了。 宋忱转朝连生:“你稍等一下,我叫人拿给你。” 连末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这下就连连生都有些意外了,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宋萱凝眉不解:“三弟,你为何?” 宋忱叫过个小厮,吩咐了几句,然后才轻声道:“谢时鸢既然想要,就给他吧,反正我也不要了。” 言语中,好像连生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无关紧要的废品,而谢时鸢在他眼中,就是他用来处理废品的渣斗罢了。 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连末揉了揉脑袋,恍然大悟,还是公子这招高啊。 宋萱没说话了。 众人在这里等着,小厮取了契约出来,像躲瘟神似的,一把甩在连生面前。连生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但看出来很想要自由身,弯腰捡了起来。 跟着连生的那个仆从愤愤不平,作势要冲出来谴责他们,被连生拦住了。 “让他们再神气几天吧,反正再过不久,这宅子的主人也该换了。”连生眼底恶意满满,吹了吹纸上的灰尘。 宋忱蓦地看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生讽刺一笑,没傻到什么都说出来:“没什么意思。” 宋忱看着他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没等他想清楚是什么,连生已经坐上软榻,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公子了。”连生笑魇如花,“后会无期。” 连生命令仆从出去,可行至半路,他又想起什么,半偏着脑袋回头望他们:“对了,还有件事忘了提醒你。二公子,子车表小姐不日就要返回花戎了,呵,我劝你还是早日另觅佳人吧。” 宋萱的心池被他搅得一塌糊涂,他上前两步,连生却抬抬手指:“走。” 方才他们正谈到子车姐姐,宋萱本就摇摆不定,这会儿又徒然生出变故,让他更加茫然无措。 宋忱见状叹了口气,把其余事情都抛在一边,上前鼓励道:“二哥,这是个好机会,你正好可以随子车姐姐去花戎,可以见见子车夫人。” 宋萱关心则乱,只想着子车要走,哪里想得到这一茬。此刻宋忱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才醍醐灌顶,宋萱喃喃自语:“对,我也可以去花戎。” 宋忱笑了笑,上一世二哥为了子车姐姐,死亦无惧,区区一个花戎,又算得了什么。 …… 连生虽然人恶毒可恶了些,但他拿来气宋萱的消息不是胡编乱造的。 两日后,宋忱果然收到了子车柔的辞别信,他们这才知道子车为何突然决定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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