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映潮的手布满被丝线割出来的伤口,虽然不深,却同样渗出血珠,磨一下就疼。 顾默晚不打算和闻映潮透露太多,他问:“你这个手,还能爬绳梯吗,我去给你找点绷带吧。” 闻映潮调理了一下自己:“能爬。” 除却最初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竟极快地接受了好友的死,强迫自己走出来,继续在绝境里求生。 闻映潮眼底的金色正慢慢黯淡下去。 可他说:“我感受到了。” 他的脑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网,感知到纷乱错杂的思绪,遍布及游荡在教室与走廊中。 “沈天星的动作引起了幕后者的注意,我们的正下方,有傀儡盯上了绳梯。” 闻映潮拉住顾默晚:“先别下去。” 顾默晚不知如何跟闻映潮解释能力的问题,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你……” 闻映潮已经猜到了:“我还算正常人吗?” 他看向顾默晚的脸:“你表现得这么冷静,但我清楚地知道,你在忐忑不安。” “沈天星也是,当时一门之隔,我根本看不见他。可那时我就是知道,他很绝望,又希望我们能有生路。” “在最后的时刻,他编织出了丝线。” 他对顾默晚说:“越是思考这些,我越发现,我侵入楼底那些傀儡残留的意识,与幕后者的操纵抗衡,是那么简单,轻而易举。” 闻映潮往楼下看,果不其然,傀儡们一个个退开,远离绳梯附近。 但他们走不了太远,幕后者的眼线仍在。 于是在周边徘徊。 “我父亲是普通人,母亲也是,”闻映潮垂下眼,“我还没给他们打过最后一通电话。”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执灵者,不能留在晨曦之岛啊。” 顾默晚拽住他:“你别说了……” 闻映潮再次误会:“你别安慰我了。” 两个语义不同的人莫名其妙地完成了一场前后对不上号的对话,顾默晚勉强扯了扯嘴角,眼中润满了苦涩。 “活下去吧,”顾默晚说,“我们先活下去,好吗?” 闻映潮静了静。 他回答:“努力吧,能力好像不怎么听使唤,也许我还不熟练。” 被他支走的傀儡去而复返。 顾默晚再不敢利用月蚀。 接下来,就是他和闻映潮独处的,求生的,最艰难的三天。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不住地问他“怎么样了”、“还好吗”之类的词句。 顾默晚将傀儡容纳进自己的掌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已经不是活人,闻映潮确认过,它们完全没有意识。 顾默晚在心中答复:“有人一起,不用为我担心。” “但我的能力暴露了,我们之后可能无法继续留在这里。” 对方说:“那请你以后,帮我看看繁花之苑的景色吧。” 顾默晚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 里面的人直接点明了:“换你支配身体,你都没好好看过晨曦之岛,就要离开了。我怎么可以再剥夺你的自由。” 从小到大,对方于他的态度都是能哄则哄,能迁就就迁就,如此坚决,还是顾默晚第一回见识。 “就这么说定了。” 语毕,房间内的人不再理会顾默晚的发声。 “不会让你帮我挡灾的。” 在顾默晚看不见的地方,方才还在与他交流的人合上书本。 封面用烫金色的花型字体,写着“意识囚牢的诞生”几个大字。 他能够肯定,自己多年小心翼翼,不可能被下面的人发觉存在。 是谁泄露了“日晷”在晨曦之岛的消息? 或者,这次事故本身就是冥渊针对晨曦之岛的一场实验? 他并不打算探究明白。 作为实验体626号,作为顾默晚,短暂的一生,能有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便已足够。 而闻映潮与日晷——也是顾默晚,将在求援无望的情况下,对幕后黑手,展开反攻。 “你都把自动贩卖机砸了,闹那么大动静,给我吓得七魂出窍,就怕那帮傀儡找过来。” 顾默晚边往空间里装储备粮,边抱怨。 “他们为什么只是看着。” 闻映潮摁了摁手指,撕开一包薄荷糖:“因为我操纵了他们。” 这么快就掌控熟练了? 顾默晚不轻不淡地“哦”了一声。 闻映潮把糖放到顾默晚手心里:“低血糖的话吃一颗缓缓。” 他解释道:“傀儡没有意识,灵魂死在了身体里,我在什么都不剩的空壳中强行塞入我的意愿,反而比改变别人的意识要容易一些。” 顾默晚微顿:“不用和我说这些。” 闻映潮说:“我以为你在好奇。” 顾默晚:…… 为什么他进化出来的能力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啊! 同时,顾默晚也在担忧,自己身体里藏着两个意识的事情,会不会被闻映潮发现。 然而闻映潮从头到尾什么都没问。 他只说:“你真的不走?” 闻映潮现在的能力足够让他们两个顺利离开这所学校,他也提出过,要送顾默晚先出去。 顾默晚也能够容纳傀儡,但是万物皆有限度,他不确定空间量有多大,不希望对方逞强。 闻映潮还留着,他要找出那个掌控傀儡的人。在这件事上,他固执得不可理喻。 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也好,沈天星的意识,他得拿回来。 他忘不掉对方把他推进门里的神情。 那顾默晚为何留下? “不走,”顾默晚说,“学校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了,你都没走,我走什么?” 他也要为这场荒诞的闹剧画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2713年5月2日。 繁花之苑抵达晨曦之岛的手续复杂繁琐,向下面的执灵者求援的第五天,依然毫无动静。 学校外拉起长长的警戒线,围了一圈人。 很多家长被特殊部队的人拦在外面,驱赶也驱赶不走,实在没办法,在这条路上做了个车辆绕道提醒,请家长们稍安勿躁。 闹了太多天,家长们心急则乱,此时满面疲惫,泪也流干了,担惊受怕,时刻关注着布置在学校上方的生命检测仪。 内部还有三个生命体征的存在,谁都希望自家孩子还活着。 也有人不抱希望,神情憔悴。 下午五点。 警戒线附近忽然发出警告,提示有人在向这边靠近,所有看守的人严阵以待,谨防嫌疑者袭击,被拦在外面的家长紧张伸头,屏住呼吸。 是两个孩子。 一个搀扶着另一个,衣服上破了好几道口子,满身泥污。 有人看清了,率先捂嘴惊叫,她拨开前面的人,拼命往前挤,大喊着:“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映潮!” 听到她的话,身边的人微微一动,可惜被前面挡住视线,看不清人。 她拽了拽闻映潮的母亲,语气急切:“你看看,你看看,沈天星在不在?” 人群骚动起来。 她还没得到回答,不远处的人就惊叫起来,变相地给了她答案。 “小顾!是我家的,我家的!” 而最后的第三个生命体征,是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89章 锚点(24) 大雨过后,一切痕迹皆被洗涤。 那天暴雨倾盆。 在嫌疑者被确认失去意识后,队员终于闯入死寂的校园,嫌疑者浑身缠满丝线,勒出血痕,一见便知是执灵能力所为。 队员们面色难看,为嫌疑者套上最高限制级的异能环。 一具具毫无生命体征的空壳被前去搜救的人抬了出来,很多人失声痛哭,又吵又闹,严重些的,几乎哭断了气。 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来。 闻映潮的母亲上前去,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却被告知调查尚未结束,暂时无法让她去见。 她焦虑地等在门口,而身旁站着闻映潮的父亲,不断地安慰着她。 “没事的,我们小闻很快就能出来了。” 他同样几夜没有睡好,强撑着精神。 “经历这种事,他得多难受,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她抹了把眼泪。 “刚刚他和另一个同学被带走的时候,还看我呢,他哭了,你说他长这么大,除了特别小的时候,哪里哭过啊?” 同样在座椅上等候的女人闻言苦笑:“我家小顾也是。” 她以为很快就能带着闻映潮回家。 可是一直没有。 闻映潮没有被那些所谓的调查员放出来,模棱两可的“事件性质特殊,手续非常繁琐,你儿子不会有事”,她已经听得厌烦了。 最后,她收到了一纸通知。 “闻映潮,在本次事件中发生突变,被确定为‘B’级执灵者,能力为‘意识聆听’。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吧,下面已经派人来接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太震惊,导致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做不出,只是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会呢? 繁花之苑出那么大的事情没有派人来过救援,一来,就要带走她的孩子? 她茫然地看着丈夫与那些人沟通交流,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除了晨曦之岛的高层,任何人都没有与繁花之苑联系的渠道。 她想,也许她再也见不到闻映潮了。 在繁花之苑向下的通道中,闻映潮抬起了头。 他清楚,踏上这里,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回去。 “你在想什么?”顾默晚问他。 闻映潮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舍不得的人,或者舍不得你的人,在上面。” 顾默晚想,或许有。 即便他与父母并非亲生,而是被收养的孩子,可那么多年,就算是只鸟也得有了感情。 他说:“我临走前,听到我家里人的声音了。” “他们在求保安通融,可是我无能为力。” 顾默晚斟酌着回答:“他们肯定更不希望我因为违规能力被判。” 闻映潮很轻很轻地吐了口气,他收回目光:“就这样吧。” 他说:“就是没和沈天星的父母说声抱歉。” 闻映潮和顾默晚都清楚,在最后关头,绑住幕后者的,是谁的能力。 沈天星用自己残缺的意识为好友做出了最后一样,他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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