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书:“你看得懂?” 顾云疆说:“我见过蔷薇墓土给你题的婚书。” 新娘的名字会写在哪个位置上,顾云疆还是知道的。 沈墨书:…… 和沈冥的墓一样,这是座空坟,等待着该来的人入土。 “就别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沈墨书说,“直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顾云疆上前几步,发出穿花拂叶的窸窣声,把手扣在沈墨书的墓碑上,开口问道:“你听见了吗?” 沈墨书:“听见什么。” 顾云疆说:“哭声,求救声。” “怨愤的咒骂,绝望的喊叫。” 如果陈朝雾在这里,她一定能辨认出来,这求救与她当年在冰海听见过的,如出一辙。 沈墨书忍不住打了个颤:“我没听到。” 顾云疆“哦”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月蚀之源在我的身上。” “所以他们会有反应。” 他静静地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古老的刻文贴在掌心中央。 放眼望去,坟墓与蔷薇交错,数不清、也看不到头。 在沈墨书诞生以前,不知有多少新娘成为过月蚀祭下的牺牲者。 不得安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沈墨书提醒顾云疆,“虽然我好像猜到了你打算做的事,但我还是想再次确认。” 沈墨书说:“你想将月蚀之源,归还给最初的墓土,对吗?” 原本的月蚀之源就藏在这里,最接近星芒的地方。 它挟持了日晷,用以压制星芒。 所以日晷被冥渊看作月蚀的使者。 四年以前,日晷反咬了月蚀一口,顾云疆在这里容纳了月蚀之源。 月蚀的能量减弱,使得每年一次的月蚀夜不再对人造成威胁。 现在,星芒的爆发,打碎了这摇摇欲坠的平衡。而那些因月蚀而消亡的怨念,全成为了星芒肆虐的推波助澜者。 顾云疆没停留太久,他控制着“容纳”的力度,一点点释放被他封印的月蚀。 他要将月蚀归还给最初的墓土了。 在月蚀争先恐后离开封印之章的刹那,顾云疆感受到了风,无形的能量在墓土中碰撞,摧断了蔷薇的枝叶,飞向高空,没进头顶的水中。 又从水里落下。 沈墨书抬手挡住忽起的狂风。 顾云疆蹲在墓碑前,将头叩在空坟的边缘。 他说:“好吵。” 本身自己就是被月蚀克制的存在,顾云疆藏月蚀藏了太久,手心中央被烫出了一个猩红的印记,还在不断加深。 脱离掌控的月蚀疯狂地反噬着他,又被死去新娘们叫嚣着撕咬。 ——按照顾云疆的理解,好像是这样的。 因为能量的搏斗,全部都转化成了狂风的形式。 他只能感受到风向的变转,以及听到掺杂其中的幽怨之声。 沈墨书来扶顾云疆,声音被风冲散,落在耳中,有些失真:“你没有事吧?顾云疆?” 月蚀还未停止出逃。 ……他容纳得太多了。 顾云疆面色发白,他擦去头顶的冷汗,碰开了沈墨书的手,慢慢说:“我没事。” “你没事个鬼!” 顾云疆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真的没事。” 新娘应该恨,应该憎厌月蚀,却也应该承认……自己的力量源于月蚀。 只有在死后,才能成为“消亡”的一员。 可是不完成遗愿,不复仇,新娘们怎么甘心。 这是应该的。 风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能把人掀走的地步。 沈墨书也站不住了,他蹲在顾云疆后面,被大幅摇摆的蔷薇啪啪扫着脸。 还有飞出去的花撞在他身上。 顾云疆撑着墓碑,打算再站起来,观测一下情况。 沈墨书正想阻止。 但就在此时,他们的眼前忽然从空中掉落了一枚小小的戒指。 一枚并不起眼的、开裂了一半的戒指。 就摔在他们的身前。 冥渊之戒。 它破碎了。 顾云疆蹲回去,他和沈墨书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沈墨书忽然踩住脚边的玉石,用力一碾,随即在胸口做了个手势,贴在墓碑之前,完成了解咒。 这手势很多人都做过,起码沈墨书在解析原咒时,完全没有料到,沈冥会将这个简单的传统设为解咒。 也许是因为沈冥太了解当年的他。 因为这是那个不得解脱的沈墨书,看着别人对他做出这种手势的沈墨书,绝不会去做的动作。 “愿所有人都能在蔷薇墓土得到安息。”
第152章 永恒(13) 六百年前,灾厄来临时的蔷薇墓土。 闻映潮涌出水面,险些失去力气的手指使劲扒住向上的台阶,粗粗喘着气。 他按照记忆找到了最初墓土的所在地,那片永远能映出月亮,埋葬了无数新娘的湖水。 但闻映潮却没看见墓碑,面对的只有阶梯。 一段看不见尽头,通往天边的阶梯。 他手里的冥渊之戒与卷轴碎片在震颤。 闻映潮紧握住这些东西,他走上阶梯,拖着湿漉漉的水,在混乱的能量里被海浪一次次迎头打下。 阶梯又湿又滑,闻映潮好几次险些被浪掀翻。 而闻映潮每走上一步,下面的台阶就消失一格。 好在闻映潮不恐高。 如同为他一人准备的道路。 这段阶梯太高太长,直到骤雨停歇,他接触的台阶变得干燥冰凉,周围只剩呼啸的暴风,闻映潮只能伏着身子,才能在这里稳住。 头顶的白昼变成夜晚,再轮转回白日。他看不见日与月,被浓浓的灰色云层遮蔽,呼吸愈发困难,闻映潮扼住自己的咽喉,艰难地喘着气。 这个高度,理应已超越了晨曦之岛。 闻映潮往低处看。 然后他才想起来,晨曦之岛诞生于2278年。 六百年前,这世上还没有晨曦之岛。 闻映潮停顿片刻,终于不再回头,继续扒住台阶,逆风而上。 终于,他触摸到了最后的平台。 而他的脚下,是万丈高空,台阶全部消失,能俯瞰到整个蔷薇墓土,它是那样渺小,如沧海一粟。 紧接着,他脚底的这片方寸之地也一并消失,裂成碎片,燃烧成浸没蔷薇墓土的雨水,往陆地坠去。 闻映潮并未坠落。 他回过身,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高悬于长空之上的透明空间。 闻映潮摊开手心,露出被紧握住的,源自六百年后的冥渊之戒。 它颤得厉害,被隐藏在其中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这片空间中流动,闻映潮怔怔看向自己的身体——他正在消失。 星芒降临的那一夜,最初的墓土聚于高空。 这是消亡的世界,所有的生命抵达此处,都会成为“消亡”的一员。 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 闻映潮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越往前,往深处去,他的身躯就变得愈加透明,卷轴碎片从他的手心里坠落,被风吹卷着融化。 ……消亡的世界里有哭声。 它掺杂在烈风里,字音模糊,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腔调,传达进闻映潮的意识中,除他之外,无人能辨别其中含义。 ——你不属于这个时间。 ——是从何而来的存在?为何来此? ——你会死去。 闻映潮垂下头,冥渊之戒摇摇欲坠,很快也要从他正溃散的身上掉落,而他抓不住一点。 他回答:“为万物平衡而来。” 闻映潮拨开被水打得湿透、黏在眼前的头发,露出眼中属于星芒认可的墓碑。 变成了透明的“无”。 风中的意志似乎沉默了。 芙夏看到的“永恒”就是全部的命运,所以她说的,在最初的墓土摔碎冥渊之戒,确实是方法之一。 但绝不是在这里摔碎。 闻映潮思考着芙夏话中的含义,同时与消亡的意志对峙着。 他沉默地立在原地,在彻底消失之前,不会放掉手里的戒指。 被破坏并潜藏起来的星芒本源。 许久过后,闻映潮听到一串无序的摩擦音。 ——是吗,这是你的答案。 ——来自“永恒”的受验者。 ——命运的背弃者。 风仍未停,闻映潮眯起眼,在若隐若现的空间里,他看到了永恒之河的“门”。 永恒之河的时间无限,然而在他的意识添加的限定条件里,这里就是最后一段时间。 所以这扇门将通往何方?是出口? 闻映潮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从未产生离开的念头,出口不会在这时显现。 ——是尽头。 闻映潮蜷了蜷手指,触感空空的,和没动一样。 他抬步迈向永恒之河的尽头,每向踏一步,身体就有一部分消失不见。最终在门的面前,他失去了双手。 闻映潮再也承载不住冥渊之戒,它在那瞬间坠落,掉进门的缝隙里,眨眼无影无踪。 穿梭时间的长河,最终跌入“现在”的墓土之中。 闻映潮没有回头。 月蚀拥抱过他,赋予他最高的主权;星芒选择过他,腐蚀着他;日晷亲吻过他,他们的灵魂纠缠在一起,在包容里交错。 他见到了真正的“永恒”。 …… 能量失衡的事,在历史上不是第一次发生。末世时代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再往前追溯数千年,便是日晷包容万物。 那个时代,众生混乱。人被蜘蛛咬伤,就会成为人头蛛身的怪物,死人也能行动,啃食着一切活物。 活人就会变异成如它们一般可怖的存在。 甚至更早以前,人们也曾在星芒中挣扎。 现在,月蚀的生命是人体无法承载的负荷。它失衡了整个末世时代,在六百年前的蔷薇墓土初次有了平衡的预兆,降临墓碑之锁,可惜最后被沈冥打断。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是推手。 “你知道月蚀为什么选择了你吗?” 闻映潮听到了无声的问题。 他现在失去了形体,漂浮在漆黑的空洞里,无法张口。 于是他在意识里想。 “因为月亮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它需要的不是那些不择手段上位的使徒。” “哪怕它依然爱他们。” 这就是“生命”。 最无情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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