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书一静。 他笑道:“我无法通过问答迷宫啊。” 作为蔷薇墓土的驱逐者,不止是镜中没有他的身影,就算能够得到回应,只要是由他回答的镜子,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他被看透了,在问答迷宫眼里,浑身是破绽。 “没关系,”顾云疆说,“我可以换下一个问题。” 他问:“镜子里的你现在是谁?” 沈墨书微微一动。 这问题过于简短,过于好答,饶是其他人都信任顾云疆,他也不禁因此而产生一瞬的愣怔。 问答迷宫能够读取记忆,太简单的问题反而不利于辨别镜子的真伪,只有直击心灵深处的话语,才能够瞒过表面的判断,做出最真实的选择。 镜子说:“我是日晷,也是顾云疆,是你的存在本身。” 对于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乍一听没有问题。 然而——这是谁在回答? 顾云疆不可能说出“是你的存在本身”这样的话。 其他人也不符合这个条件。 闻映潮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对所有人说:“不是这一面。” 沈墨书侃了下:“你还真了解他。” 闻映潮不语。 他看见顾云疆似笑非笑的表情,经过他的身边,玩味地卷了卷他的长发。 “好敏锐,”他真心实意地夸赞,“不愧是我的男朋友。” 闻映潮趁机勾住顾云疆的手指。 “你在问谁?”闻映潮的声音很凉,“顾云疆,我看见你在来之前吃了两颗薄荷糖,当时没多想。” 他垂下眼:“你的状态不对。” 顾云疆碰碰他的手背:“别担心,我会好的,会没事的。” 说完,顾云疆与闻映潮擦肩而过,背对着他,走向第三面镜子。 气氛不对劲。 邵寻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一阵,去找陈朝雾:“下一个房间,你来问问题吧。” 陈朝雾说:“我有此意。” “顾云疆,”闻映潮转身跟在他后面,非常正式地叫了他的名字,“甜言蜜语,给我分一颗。” 禁药。 其余三人听到了,但他们心照不宣,什么也没讲。 “不可以,”顾云疆拒绝他,“完全没有必要,而且我会心疼。” 顾云疆笑得非常漂亮:“你忍心吗?” 闻映潮问:“为什么不说?” 顾云疆惯来会装作无事,装作正常人,把心底阴暗的情绪全数吞咽,以理智来面对他经历的一切阻碍。 可闻映潮是他所有负面心思的起源。 他想如以往那样下咽,却觉得反胃,拼命忍住想全部倾吐的欲望。可不由人为控制,它决堤了。 顾云疆虚虚握住闻映潮腕子上的限制环,说:“碍事。” “我感受得到,”闻映潮靠在他的身前,手脚发冰,“你会心疼,我就不会了?” 在二重世界里,顾云疆曾说,他有时会把闻映潮分裂来看。 其实在他意识里分裂的从来都不是闻映潮。 是那个被情绪裹挟,肆意妄为的顾云疆。以及冷静清醒,顾云疆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割成两种状态。 他会在这两种状态间反复辗转,以这种方式确保问答迷宫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甜言蜜语是操控类药物,他把操纵对象变成了自己。 双重的副作用,来势汹汹。 这种手段他定然已经使用了许多次,借以薄荷糖掩藏,来操纵自己的情绪。 难怪…… 这么多年下来,一点都没有好转。 现在的顾云疆是情绪化的表现,回答的人却是那个理性思考的顾云疆。 “别给自己创伤了。” 当着其他人的面,闻映潮不好明说,他略略低头,压下声音,吐息扑在顾云疆的耳侧。 “你那些药到底是哪来的?” 顾云疆没答应,松开他。 闻映潮倔强地拦在他身前,没让人走。 顾云疆轻轻叹气,知道闻映潮不会轻易让他应付过去。 他偏头,算给闻映潮一个简单的答复: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发现,你多在乎我一点,我就不难受了。” “我不可以在问答迷宫出问题。” “最后一次,”顾云疆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闻映潮在这里,他的发病就是个不可控的不稳定因素。 到了这一步,只有甜言蜜语能保证他全程维持着判断力。 哪怕诱导他崩溃的幻觉近在咫尺。 他才能在清醒的同时知道,他是会痛的、会难过的、有人在乎的。 是活着的。 他疑神疑鬼,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你别管我了,”顾云疆推了推他,动作很轻,“我习惯了,这样做能把你们所有人安然带出问答迷宫,是回报价值很高的一件事。” 闻映潮定在原处。 他们方才说的是悄悄话,在外人看来,就是一次隐秘而私人的轻语。 然而联系上前因后果,对话结束后二人的神情,谁都不会认为在聊什么好事。 邵寻静了片刻,过来拍了他两下,要他别在意。 “你信顾云疆吧,他从不会做出格的事。”邵寻试图劝解。 而闻映潮想,他哪里管得了顾云疆。 陈朝雾一直保持沉默。 她听力极佳,必然听清了他们方才的谈话内容。 闻映潮不经意间对上了陈朝雾的双眼,失去视力,她似乎永远平静,失焦的目光平视前方,凭借万物声来做判断。 闻映潮张了张嘴,没出声。 沈墨书自始至终都靠在远处,旁观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执。 陈朝雾走到顾云疆身边,她说:“顾,这面镜子,让我来问吧。” “我理解你不想让我们出事,但是这样不行。” 顾云疆摩挲着镜面:“用都用了,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出事。” 他说得这样坦然,信誓旦旦。 而在顾云疆没有看见的地方,闻映潮右眼的墓碑凝固出鲜红的锁链,直击水底的圆月。 “但我宁可不要。” 闻映潮的出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尤其突兀。 “顾云疆,你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你。你要内耗,我三言两语也没办法阻止。” “但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原本他不想用的,犹豫了许久,终于因“相信顾云疆”这瓶慢性毒药而爆发。 他们总在相似的命运里不住转圜。 顾云疆倏然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陈朝雾——看向他们所有人。 “抱歉。” 陈朝雾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避免自己也受到波及。 她趁方才的接触,在顾云疆的身上贴了一个短暂的“定身”。 是繁花之苑的小道具,因为效果太鸡肋,几乎没什么人买,现在只有在小店才能看到。 她向来喜欢收集这些。 “顾,一直是你走在最前面。我们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闻映潮眼中血月高悬。 他说:“要以伤害你自己为代价,来维系的回报价值,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墓碑之锁赠予他,不受任何规则所限的第二能力,早已诞生。
第107章 如我(5) 一个小时前,蔷薇墓土通行签章处。 闻映潮是最先办理好手续,盖好章的人。 他坐在门外休息处的长椅上,闻映潮摆弄着手腕上的监视器,等后头的人一块出来。 本来办同一份手续,每个人的用时差不了多少。 然而顾云疆与陈朝雾有过违规记录,虽然谁也没追究,但要比其他人多一道消除手续。 山间清凉的风萧萧扑面,晨露沿着叶梢滑坠入土,沈墨书第二个出来,他抱着包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薯片,坐在闻映潮边上。 “吃点?”沈墨书拆包装。 “不吃,”闻映潮拒绝,“不饿。” “行,”沈墨书本来也就是顺口一问,“墓碑之锁怎么样了?” 闻映潮敷衍式回应:“还好。” “真的吗?”沈墨书咬薯片,嘎吱嘎吱地响,“你的第二能力觉醒多久了。” 闻映潮收了收手指。 离开二重世界的当天晚上,他昏沉于半梦半醒中,被埋进新娘的墓碑里。 他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从新能力诞生的那一瞬间,就被他抓住了。 “是什么?”闻映潮不回复,沈墨书就当他默认,“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顾云疆?” “我为什么要和你讲,”闻映潮蹙眉,“你管好你自己吧。” “首先,我是唯一的知情者,没人比我更了解墓碑之锁,”沈墨书伸出一根手指,“其次,你们另外带的那个监督者要出来了。” “过了这村就没这庙,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给你开便利。” 闻映潮怀疑道:“你真的是来蔷薇墓土寻求安眠的?” 沈墨书耸耸肩,重复道:“你的第二能力是什么?” …… 与梦境有关。 从拥有的那一瞬间,他便如掌控意识网络那样,自然明白了它的用法。 顾云疆不是没有考虑过闻映潮会阻止自己的可能,他也没有忘记,墓碑之锁会催生人的第二能力。 与闻映潮摊牌后,他防备的心思一直提着,我行我素。 独独没料到,是陈朝雾。 闻映潮接住顾云疆瘫软的身躯,一边感慨真重,一边将人背到背上。 陈朝雾道:“顾抱着你的时候也没说过重,你应该比他还高一点。” 闻映潮:“我轻。” 一句话结束比赛。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陈朝雾平淡地转移话题:“你对顾做了什么?” 邵寻:……? 不是,姐们,你根本不知道闻映潮要做什么,就敢打配合啊? 闻映潮说:“送了他一场好梦而已。休养生息,补足精神,一觉睡到蔷薇墓土。” 同样的精神系能力,把人的灵魂困在梦里。美梦与噩梦,全凭操纵者的一念。 “梦境会诱导、催眠,帮他消解甜言蜜语的副作用,”闻映潮说,“放心,我看着呢。” 邵寻说:“有点像打广告。” 沈墨书:“我也这么觉得,这服务我能买吗?” 闻映潮不理他们。 他在和陈朝雾商量,两个人轮着对镜中人进行提问。 “你不需要担心我,我的情况我自己最了解,”陈朝雾说,“倒是你,没有问题吗?顾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完全选择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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