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肤色白皙红润,睫羽长而上翘,小钩子似的,随着动作微微颤动。那双柔软晶莹的唇瓣由于专注无意识微张着,露出一点淡粉的舌尖。 没有哪里是不好看的。 裴长临稍稍移开视线,低声道:“怎么没人看得见。” “嗯?”贺枕书动作顿了下,他抬起头来,瞧见对方神情局促。 裴长临性情内敛,不擅长表达自己,所以很多不熟悉的人都会觉得他不好相处。但这人其实脸皮儿很薄,尤其在亲近之人面前,更是不懂掩饰,几乎很容易猜到他在想什么。 的确,并不是没人看得见的。 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日同床共枕的贺枕书能看见。 所以,他并不是在意自己的外貌如何,他是担心贺枕书会不喜欢。 贺枕书想明白前因后果,轻轻笑了起来:“怎么,怕我觉得难看,会嫌你呀?” 裴长临眼神躲闪,还嘴硬起来:“也不是……” “不是?”贺枕书顿时敛了笑意,坐直身体,“你还想给谁看?” 裴长临:“……” “说呀,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小双儿,想去勾引人家?”贺枕书又倾身过来,倚在裴长临胸膛,一脸不正经,“你不说清楚我可不给你涂药了,让你就留着这伤痕,旁人都不敢看你。” 他原本是在佯装恐吓,可一句话没说完就破了功,笑得肩膀都在发颤,险些从床边掉下去。 裴长临连忙搂住他。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呀。”贺枕书故意闹他,“你不说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呢?” 裴长临被他闹得耳朵都红了,小声道:“……你。” 贺枕书:“嗯?” “给你看。”裴长临凑上来吻他,模样还有些难为情,讨饶似的,“只给你看,没有别人。” 贺枕书放过了他:“这才对嘛。” 他又重新拿起药膏,挖了一点在掌心:“不会嫌你的,消不去也不嫌你,别胡思乱想了。” 他顿了顿:“不对,还是尽量消去吧,省得每回看到都要想起那些事,糟心。” “嗯。”裴长临点点头,轻声道,“……再涂一层,涂厚点。” . 又过了几天,钟钧派人来传信给裴长临,让他翌日一早就去营造司。 营造司离他们的住处不远,步行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到。 当日上午,贺枕书早起煮了两碗馄饨。 不过,由于贺枕书尝试了好几回都没办法把面团顺利擀成薄薄的馄饨皮,也总调不好肉馅的味道,所以馄饨皮和肉馅都是集市上买的。贺枕书做的只是将他们包成歪歪扭扭的小馄饨,一下锅就破了大半。 吃完名为馄饨,实则为肉馅面皮汤的早饭,贺枕书将裴长临送出了门。 裁缝铺制衣极快,裴长临今日穿上了新衣服。深蓝色棉布制成的短衣面料厚实,这个季节穿上正合适,不妨碍干活,看着还很精神。 贺枕书与裴长临并肩走在街上,时不时偏头去打量他,越看越满意自己挑选衣服的眼光。 他原先只觉得靛青色衬裴长临的肤色,没想到深蓝色也这么衬他。昨儿到的新衣还有另两件鸦青色与暗紫色,他昨晚让裴长临试过一次,穿着也很不错。 贺枕书这么想着,但越靠近营造司,周围如裴长临这般打扮的人就越多。 便于干活的衣服款式就那几样,耐脏的颜色选择也并不太多,二人一路行来,还没走到营造司门口,便看见了好些个与裴长临打扮极为相似的人。 连用的料子都相差无几。 没一个有裴长临好看。 贺枕书往周围看了一圈,又看了看身边的人,悄然对比一番,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一件事。 不是他挑的衣服好,而是裴长临这人肩宽个高肤色白,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人与人的差距真可怕。 营造司是工部设在十二州府内,专负责官家工程建造的部门,他们去的这个,全名其实叫江陵营造司。营造司直接隶属于工部,不归知府管辖,营造司内除了郎中、员外郎、以及各部主事外,大部分都是从民间挑选的工匠。 今日钟钧大师要在营造司内讲学,营造司外大清早便门庭若市,围聚了许多工匠学徒。 “欸,你们听说了吗,今儿个钟钧大师收的那徒弟也要来营造司。” 二人刚到营造司大门口,便听见有人在旁议论。 “当真?不是说那人身体不好,今年一直在家休养吗?” “这都多久了,许是好些了吧。” “我还是想不明白,钟老怎么会收个病秧子当徒弟,三天两头病倒,要怎么干我们这行?” “就是,听说那人半点体力活都干不了,平日就能画画图纸。之前他帮一家大户做工程,也是从不动手,我还听说啊……” 那几人说话声音不小,贺枕书与他们隔得老远也听得一清二楚,当即皱了眉。 他正欲上前,却又被人拉住。 裴长临脸上是一贯的不以为意,被人如此在身后议论,非但看不出半点气恼的模样,甚至还轻轻笑了下:“怎么又为这点事生气,而且,他们也没说错。” 他干不得体力活是真,帮卢家做工程时从不动手也是真。这些工匠做的都是大工程,而非裴长临往日在村中修修补补的小玩意,在他们看来,可不就是只能画图纸吗? 贺枕书面露不悦:“话是这么说,但——” 但同一句话,被不同的人说出来,本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对于工匠而言,图纸固然必不可少,可只画图不动手,就意味着纸上谈兵,是要受人鄙夷的。 这些人虽是寻常闲聊议论,话语中却暗暗含了贬义。 显然就是在故意说裴长临坏话。 不过,会发生这种事,其实也在预料之内。 钟钧在裴长临面前很有耐心,本质是因为裴长临天赋极高,钟钧对他是先有欣赏,再有师徒情谊。 但他在对待其他人时,就全然不是这幅模样。 尤其是面对营造司这群在他看来只会照本宣科,没有半分发明创造天赋的愚钝之辈,不将人骂得狗血淋头,已经算是钟大师手下留情。 平时谁也看不起钟钧大师,外出一趟居然收了个徒弟,任谁都会觉得不服气。 偏偏裴长临的确有容易被人攻击的弱项。 这些道理贺枕书都明白,他只是见不得别人看轻了裴长临。 不就是干不了重活,拿不动斧头,连他都抱不起来吗? 迟早都会好的!
第86章 贺枕书这边正生着闷气,却听身旁又有一人开了口:“你们此言未免失之偏颇,能被钟钧先生收做徒弟,自然有其道理。人还没见过,怎能如此在背后议人长短!” 贺枕书没想到这种时候还有人能说公道话,忙转头看去。 那人的确与别不同。 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瞧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他穿了件束袖的布衣长衫,手里攥着一本皱皱巴巴的书卷,打扮气质都不像是工匠,反倒像是个书生。 说来,工匠大多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像他这般说话文绉绉的,的确不多见。 贺枕书正好奇地朝对方打量,原先说话那几人也做出了回应:“哟,这不是顾秀才吗,你还没被赶出去呢?” “说起来,你之前不是最想拜钟老为师,如今有人抢占了先机,你怎么非但不生气,还帮人家说话?” “他哪会生气,他高兴还来不及。他不就是手脚笨拙,干不得重活,只能在屋里画画图纸吗?这证明钟老就喜欢这样的,他有机会啦!” “不过,钟老上回是不是说他只会无端空想,把他图纸撕了来着?” 凑在一块议论的那几名工匠年纪都不大,说着还嘻嘻哈哈笑起来,把那名叫顾秀才的书生说得面红耳赤,支吾两句“那是钟老待顾某人严厉”、“话不投机,与你们无话可说”云云,转身走远了。 裴长临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身旁的人,见对方仍在神情专注地望着那顾秀才的背影,忽然伸手在他侧脸捏了一把。 “你干嘛呀!”贺枕书被他突然偷袭,连忙后退半步,“这么多人看着呢。” “哪有人看见。” 眼下还没到营造司开门的时间,工匠们都等在大门口,三五成群地闲聊着,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裴长临不以为意地说了这么一句,又倾身过来,在贺枕书脸上戳了一下:“真这么生气呀?都鼓起来了……” 贺枕书狠狠拍开他的手。 裴长临只是笑笑,道:“好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时辰差不多了。” “你自己真的没问题吗?”贺枕书忽然有点不放心,“这里的人瞧着都不怎么友善,你别被人给欺负了。” “怎么会。”裴长临摇摇头,“好歹对你夫君有点信心。” 贺枕书没法有信心,这人在村里又没少被人欺负。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远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钟先生来了!” 身旁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贺枕书跟着人群望向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制式华贵的马车悠悠驶来。 马车在营造司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却不止钟钧大师一人。 他身后跟了个同样束袖长衫打扮的年轻男人,气质沉静,容颜格外出众。 是秦昭。 贺枕书愣了下,偏头看向裴长临。 后者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对方,神情微微诧异,却没多说什么。 倒是身边那群工匠又议论起来。 “那就是钟老的徒弟?不是听说是个少年吗,怎么这么大年纪?” “谁知道……不过,那人瞧着倒像是个文弱书生样,应该是他吧?” “多半是了,钟老那脾气,就连员外郎都不放在心上,谁还能与他同乘?” 众人这边猜测议论着,前方营造司大门也在此时终于打开。 裴长临与贺枕书就站在大门边上,凡要进门,都得从他们身前经过。钟钧大步走来,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目不斜视进了营造司。反倒是秦昭,走到他们身前时还转头过来,朝他们微微一笑。 贺枕书忙朝他招手问好。 后者点了点头,跟着钟钧进了营造司。 见钟大师都已进门,众人也不再耽搁,纷纷拿出腰牌往里走。 营造司为每一位工匠都定制了身份腰牌,一人一块,是为查验身份所用。昨日钟钧派人来找裴长临时,也给他送来了腰牌。那时贺枕书还觉得奇怪,整个营造司没人不认识钟钧,裴长临与他随行,何须像其他工匠那样手持腰牌进入? 但今日看对方这态度…… 贺枕书望着接踵而来的人群,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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