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方只是一位农家少年。 在技术、知识、材料都不充沛的情况下,能将一只木鸢做到如此地步,着实是不多见的。 就算是钟钧,在少年这个年纪也很难做到。 ……当然,这话他是不可能随便承认的。 “我就是觉得他至少不是愚钝之辈,可以指点两句罢了。”钟大师端着茶水悠悠抿了一口,与卢老爷如是道。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在望海庄的工地巡视过一圈。 工程步入最后阶段,庄上需要改造的建筑大部分都已完成,不必再借助图纸,也可看出设计者的思路。 钟钧在工地上转了一圈,越看越是心潮澎湃,恨不得当场将那少年喊回来,与他详细聊聊这庄上改造的细节。 卢老爷看出他的想法,笑着道:“已经找人去庄外喊他了,应该一会儿就能来。” 钟钧淡淡“嗯”了声,还在故作矜持:“见不到就算了,我晚上还要坐船去襄阳,也没那么多时间……” 钟大师年少成名,到了如今这地位,就连朝廷高官想见他一面,都得规规矩矩在他府外候着。 断然没有上赶着要见一名少年木匠的道理。 卢老爷了然一笑,没有戳穿。 二人在堂屋饮了会儿茶,被派去山上叫人的管家葛叔快步走进来,在卢老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卢老爷听完,默然片刻,看向身旁的人。 “都怨你,方才在庄外时我就说该把人喊进来,你死活不肯。”卢老爷道,“人家今儿个请了假要给夫郎过生辰,放完木鸢就去了镇上,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钟钧:“……” “现在再去找人也来不及了,该怎么办?”卢老爷揶揄道,“见不到就算了?” 钟钧:“…………” . 裴长临是第一回给自家小夫郎过生辰,为此,他甚至计划了好些天。 望海庄的工程进度不能耽搁,他至多只能请到半日的假,所以,必须将这半日好生利用起来。他提前寻了位城中的车夫,与其商议好了时辰,在他们放完木鸢后,便来接他们进了城。 因此错过了与那位姓钟的机巧大师见面的机会,属实是在意料之外。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 放木鸢已经因别人的打扰而破坏了气氛,要是后续计划也被破坏,裴长临大概会更加憋闷。 所幸意外并未发生,裴长临按照原计划带着自家小夫郎逛了街,下了馆子,开开心心过了个十九岁的生辰。 二人回到望海庄时已经是亥时初,贺枕书怀中抱着一盏从夜市买来的孔明灯,跳下马车。 裴长临跟在他身后,还在不满地念叨:“这东西,我半个时辰能做出十个。” “好了。”贺枕书安抚道,“这是在寺庙里开过光的,上面还有经文呢,不一样嘛。” 裴长临小声嘟囔:“我看没什么不一样。” 那卖孔明灯的小贩常年在夜市摆摊,每一盏灯上都题写了经文,但从没人见过他与寺庙的僧人往来。多半就是做好了孔明灯之后,随便找了个识字的抄写几句经文上去,骗骗不知情的路人罢了。 真要是开过光的宝贝,还能放在夜市上卖? 但没办法,谁让今天是贺枕书的生辰。 他开心就好。 裴长临勉强说服了自己,转头进庄内给贺枕书找火折子与笔墨去了。 片刻后,裴长临拿着东西走出来,贺枕书已在望海庄前的空地上搭好了孔明灯。他接过裴长临递来的笔,正要在灯罩上书写,又想到了什么,对裴长临道:“都说愿望被别人知道就不灵了,你不许看。” 裴长临失笑,但还是依他所言,乖乖转过了身去。 笔尖落在灯罩上,书写间传来轻微的沙沙声。贺枕书没让裴长临帮忙,写完心愿后,又自己点燃了孔明灯下的松脂。 待后者回过身来时,那孔明灯已承载着贺枕书的心愿,轻飘飘地飞上了天际。 孔明灯在夜空中忽明忽暗,贺枕书仰头望着,眼底映着孔明灯澄澈的倒影:“上回我们在青山镇放过一次花灯,你还记得吗?” 裴长临自然是记得的,他点点头:“嗯。” “上回的心愿,你实现了吗?”贺枕书问他。 上回,裴长临许下的心愿是,希望贺枕书永远幸福,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 从那次许愿到现在只过去了几个月,这个心愿还不能算是实现。 裴长临犹豫片刻,却听贺枕书道:“我的已经实现啦。” 他回头看向裴长临,含笑道:“我上次许愿,希望望海庄的工程能顺利完成,希望你的才华能有人欣赏,有人记住。” 而如今,望海庄的翻修即将落成,从此之后,所有途径青山镇的人,都能远远望见这座建于半山腰的山庄,也能得见那两座被裴长临精心设计的小高楼。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他的名字,但只要这山庄存在一天,他的作品便会有人看见,有人欣赏。 他的心愿,的的确确是实现了。 贺枕书眸光明亮,重新抬眼望向天际,轻声道:“所以,我今天许了下一个心愿。” 他本是不信神佛之人,但唯有这次,他希望这个孔明灯当真受过高僧开光,能够让人心想事成。 “长临,我的心愿会实现的吧?”贺枕书的嗓音忽然带上了几分哑意,“上次都实现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裴长临望向他。 小夫郎眼底浅浅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尾微微发红。 许是怕他担心,贺枕书近来没有在裴长临面前再提治病的事。可裴长临是清楚的,他近来夜里总是睡不好,一点动静就被惊醒,醒来后,就偷偷躲在被子里抹眼泪。 他全都知道的。 他的阿书,仍然在害怕,在担忧着。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他才想借着生辰的机会,带他出去散散心,让他能开心一点。 但这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们所面临的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性,那不是一两句安慰,或者大哭一场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贺枕书才会选择把一切藏在心里,只专注眼前。 他总是这样懂事,懂事得叫人心疼。 “会的。”裴长临上前半步,将人拥进了怀里,轻声道,“一定会实现的。” 贺枕书没有回答。他低下头,脑袋深深埋在裴长临怀里,双手悄然抓紧了他的衣摆。 夜里风大,孔明灯借助风势飘摇而上,很快消失在了山峦之间。 夜幕之下,唯有这两位少年,在寂静无声之中静静相拥。 许久,贺枕书终于松开了手。 他抬起头来,眼底已不见丝毫悲伤难过之色。他牵起裴长临的手,催促道:“好了,我们快进去吧,晚上太冷了,别回头着凉。” 裴长临轻轻应了声,牵起他往庄内走去。 时辰不早,望海庄内依旧灯火通明。裴长临牵着贺枕书穿过回廊,忽然轻声开口:“阿书。” 贺枕书抬起头来:“嗯?” “我的心愿,也一定会实现的。”裴长临回头望向他的眼睛,眸光坚定,“我保证。”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重新微笑起来:“我知道的。” “我相信你。” 一直一直,都相信着。 . 两人前一天玩得晚了点,翌日,裴长临顺理成章没起得来床。 裴长临起不来床时,通常也不让贺枕书起。 手长脚长的少年半梦半醒时最为黏人,把自家小夫郎当个软枕似的揉揉抱抱,被拒绝还要黏黏糊糊的撒娇,弄得贺枕书一点办法都没有。 贺枕书从辰时初醒来,生生熬到了辰时末才将人从床上捞起来,用的理由还是工程尾款。 白蔹自从知道裴长临改了图纸之后,气得甚至特意来了趟望海庄,威胁裴长临如果胆敢让工程延期,影响他们的婚事,他一定想办法忽悠卢老爷,让他扣掉他们的工程尾款。 ——竟是已经把忽悠卢老爷当成常事了。 迫于工程尾款威胁,裴长临忍着身体不适起了床,出门前特意找小夫郎多讨了几个亲吻,才乖乖往后院去。 虽说工程现在离不开他,但他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没人会真让他帮什么忙。需要做的,不过是在现场坐镇,防止工匠们出什么差错罢了。 不过,今日却出了些岔子。 如今距离预定的交工日子还剩不到半个月,工程时间紧,以往这个时辰,工匠们都该各司其职,干起活来才对。 可当裴长临到达工地时,众人并未开始动工。 一群人围在院子外头,叽叽喳喳不知在议论着什么,还纷纷探着头往院子里看。 裴长临随手拉过一个外围的工匠,问他:“你们在做什么?” “裴先生,你可算来了,葛叔刚才正找你呢!”工匠一见他眼神便亮起来,拉着他要往院子里走,”是江陵府的钟大师,特意来巡视咱们工程的,想见一见你!” “钟大师?”裴长临顿了下,“是那个机巧大师,钟钧?” “对对,就是他!” 他们刚说了两句话,人群也察觉到裴长临到来,主动分开一条道路,让裴长临进了院子。 葛叔果真就在院子里,他的身旁,还有一名身形精壮的中年男人。 钟钧换下了他那身富贵的长衫,只穿了件便于干活的短打,袖子挽起,正在指挥两人与他一起将一根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轮轴进行最后组装。 见他到来,葛叔连忙迎上来,语气中略带责备:“可算来了,钟先生等你好久了。” 卢家上下都知道裴长临的情况,平日里不会计较他来得早与迟,更不会去他院中催促。葛叔的模样倒不像是真的生气了,还意有所指地朝裴长临使了个眼色。 裴长临心领神会,主动上前向钟钧打了招呼,解释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来迟了些,还望钟先生莫怪。” 钟钧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应了声,继续手上的忙碌。 裴长临顺势看向他们脚边的轮轴,却是微微蹙了眉。 葛叔解释道:“钟先生是老爷请来的贵客,听说望海庄将要落成,特意来看看。方才我们来时,这轮轴刚要安上,还好钟先生看出不对,亲自上手改了改。要是装上去才发现,恐怕又要影响进度了。” 望海庄的工程如今大部分都已落成,只剩下这修改过图纸的两座小高楼仍在建造。 而这小高楼最困难的地方,便在于要在其中建造一个可升降的平台。 为了使这升降平台的承重更强,裴长临在这楼中设计了数个由滚轮制成的机械装置,利用装置的力量代替大部分人力,使其能够自由升降。 轮轴的制作是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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