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收拾,甚至能依稀看出这人年轻时的风貌。 与贺枕书见过的他截然不同。 这是忽然转性了? 似乎猜到贺枕书在想什么,周常又咧嘴笑了下:“不过,我确实还有件事。” 贺枕书:“什么?” “就是近来手头有点紧。”周常搓了搓手,“裴老二,既然你现在发达了,方不方便……” “不方便。”裴长临倒是答得比贺枕书果断。 甚至都懒得解释不方便的原因。 周常“啧”了一声,不过,他似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从裴长临这里借到钱,被拒绝后并没有过多纠缠。他一口气喝完了茶水,起身朝外走去:“走了。” 贺枕书和裴长临将他送到庄外,临别前,贺枕书道:“你回去对阿青好些。” 周常反问:“他向你说过我?” “当然没有。”贺枕书生怕他误会,忙道,“阿青从不在外面说这些,但……” “但全村人都知道我是个混账。”周常悠悠接了话。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看不出生气的模样,反倒还笑了笑:“我可不就是混账么。” 说完,周常看了眼安安。 那小崽子又躲回了贺枕书身后,只怯生生露出一双眼睛,好像在他面前的并非亲爹,而是什么令他畏惧之人。那是因为从记事起,他这亲爹就总是动手打他,让他本能害怕。 周常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天色渐暗,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贺枕书还是有点担心:“总觉得不太对劲,这姓周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管他呢。”裴长临搂着贺枕书转身,“吃饭去,听说今天后厨要给大伙做水晶糕,再不去就没了。” 庄上现在没有主人家,工匠和家仆们一样吃的是大锅饭。那群汉子白日里干体力活,一个赛一个能吃,要去晚了还真抢不过他们。 “那我们得赶紧去……”贺枕书顿了下,觉得不对,“等等,不是说好这个月都不吃甜了吗?!” 他这一嗓子喊得慢了点,裴长临已经大步穿过门廊,飞快跑了。 . 周常的忽然登门让贺枕书直觉有古怪,幸好再过几日就是庄上的休沐,他们本就打算回村与阿姐商量开店的事宜,正好也顺道问问阿青是怎么回事。 望海庄每半月有两日休沐,两日不开工,工匠们得了裴长临应允,头一天晚上便纷纷离庄回家去了。下河村离得远,裴长临和贺枕书等到翌日一早,才带着安安乘马车回家。 马车是葛叔特意准备的。自从上次知道两人去趟青山镇都得步行之后,便叫人给他们配了马车,供他们随意使用。 马车行在田野间,贺枕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入目皆是刚生出青苗的田地。那是前不久种下的玉米秧。远处田埂边,庄稼汉们给秧苗浇了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那是谁家的老爷,这么气派的马车,来这穷乡僻壤的做什么?”有人这么说了一句。 “好像是卢家,瞧,那车前还挂了个‘卢’字。” “你还认得字?” “不认得,但邻村裴家那小病秧子不是去卢家做工了吗,当时卢家派了好大一辆马车来接,马车上挂的不就是那个字?” 这附近的田地属于南槐村,说话这几个,都是南槐村的村民。南槐村离下河村有一段距离,更靠近山中,村里猎户多,条件倒是比下河村好上一些。 不过再好也赶不上城里,更没人能接触到卢家那等大人物,那日裴长临离村时,这附近许多村民都去凑过热闹。 “说到裴家那小病秧子,人家现在可出息了,不仅接了大户人家的活,挣了钱还张罗着要给他阿姐开馆子。哎,裴娘子也算没白疼这弟弟。” “还有这事?” “你们不知道?说是铺面已经定下了,在镇上最好的路段,光一年的租金就要十几两银子!” 他们这些泥腿子,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十两。运气好点在山里猎个稀罕玩意能赚上一笔,但那都是拿命来搏,怎么比得上人家靠手艺吃饭。听对方这么说,众人纷纷露出称羡的神情。 一名少年忽然问:“裴家娘子要去镇上做生意?” “是啊,我是听他们村里人说的,裴家这些天到处张罗着找人供菜,他们村没人不知道。不对啊三郎,那不是你嫂子嘛,你哥没和你提过?”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干瘦,带了一丝文弱气质,全然不像常年在地里干活的类型。他握着锄头,悻悻收回目光,不熟练地翻动着脚边的土壤:“能说什么,他都成裴家人了,哪里还管我们周家。” . 这些议论之声自然传不到马车里,马车悠悠行过众多村落和田野,很快到了下河村。村中这会儿当是做晌午饭的时间,家家户户却都敞着门,妇人双儿三三两两站在路边,不知道议论着什么。 贺枕书让常庆将马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掀开车帘远远喊了声:“云燕!” 少女坐在门前择菜,听言抬起头来,眼神一亮:“裴二哥,嫂子,你们回来啦!” 贺枕书朝她笑了笑,又问:“村里这是怎么了?” 云燕抱着菜篮,犹豫地往前方瞥了一眼,小声道:“出了点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道:“你们不会连安安也带回来了吧,先别让他出来,不能叫那些人看见。” 贺枕书皱起眉,往车内看了眼。 小崽子坐在马车另一侧,原本也掀着车帘往外头看,被裴长临拉了回来。 贺枕书又问:“是阿青家里出了事?” 云燕轻轻“嗯”了一声,道:“听说是周大哥在外头欠了钱,讨债的找不到他人,就跑来村里堵着。他们还说……” “什么?” “说今天要是再找不到人,就要把阿青哥抓去抵债!” 他就知道,姓周的前些天忽然登门准没好事。 竟然是在外头欠了债。 这样说来,那时他恐怕就已经做好了离家避风头的打算,特意跑去庄上,是为了见儿子最后一面吧。 难怪那日还试探地提了句借钱。 贺枕书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恼道:“那他也不该祸及妻儿,阿青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难得这般生气,裴长临从身后伸出手来,覆上他手背:“别生气,我们去看看。” “可是——” 云燕欲言又止,裴长临只是道了句“在家等我们消息”,便让常庆驾驶马车继续往前走去。 阿青家在村子偏西,沿着村中主路再朝前走上一段,便能远远看见他家的院子。 篱笆做成的院墙破损了好几处,原先精心修剪的花枝也被踩坏了不少。小院子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村里的男人拿着镰刀锄头,与门外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对峙着。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强抢了!”粗哑的大嗓门叫喊着,民风简朴的村中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附近看热闹的妇人双儿都悻悻把头缩回家里,生怕惹上麻烦。 马车停在不远处,贺枕书想也不想就要往外走,却被裴长临拉住:“做什么?” “我……我出去与他们交涉呀。”贺枕书认真道,“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他与阿青相识一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受那混账男人的牵连。而且,这要是被带走,指不定会被卖去什么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裴长临却是摇摇头。 “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贺枕书:“啊?” “我才是你夫君。”裴长临在贺枕书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将人按回原位,又把原先已经怕得缩在他怀里的小崽子塞进对方怀里,“乖乖在马车里等着。” . 这么大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在场众人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因此,裴长临掀开马车前的车帘时,许多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虽然方才在小夫郎面前耍了帅,但性子孤僻了十几年的小病秧子,并不适应这般受人瞩目。他动作稍稍迟疑一瞬,才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长临?”最先说话的是周远。 他多半刚从地里来,肩上扛着把锄头,脚上还沾着泥:“你来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 裴长临没答话,刚往前走两步,便被几人拦住了去路。 “哪里来的小子,不要命了。”为首的大汉喝斥道。 裴长临身量高,虽未满十八,个子在村中已经算得上佼佼者。但站在这群魁梧粗壮的讨债人面前,却显得格外瘦弱。 可他并无任何惧怕之意,平静道:“冤有头债有主,欠了钱的是周常,与他夫郎无关,你们不能牵连无辜。” 裴长临面前那大汉呆了呆,似是没想到这病恹恹的小子竟这般有胆量。 “你这臭小子——” 大汉上前一步,正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人扯了一把。 “大、大哥……”他身后那人小声道,“那好像是卢家的马车。” 大汉没反应过来:“卢家?哪个卢家?” “还有哪个卢家!” “……” 大汉又沉默了片刻:“卢家怎么了,卢家就不用还钱了?” 他粗声道:“小子,你既然和卢家有关系,要么你出钱替姓周的把那三百两还了,要么就快滚,别在这儿碍事。” “三百两……” 村中寻常农户家,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两银子,姓周的竟然一口气欠下三百两。这数字让在场其他村民皆倒吸一口凉气,小声议论起来。 大汉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怎么,要帮他还钱?” 裴长临摇头:“还不上。” 哪怕是裴家也不可能一口气拿出三百两银子,何况就算有这钱,他也不会用来替周常还债。 裴长临又问:“周常写过欠条,要你们拿他夫郎抵债吗?” 对方哑然。 “应该是没有,否则最开始你们就会直接把人带走,而不是等这么多天。”裴长临道,“既然没有,你们如今的行径便是强抢,不怕我们报官吗?” 他们还真不怕。 周常是在城中最大的赌场欠下了债,而前来讨债的这伙人,是赌场老板找来的打手。这年头,能将赌场生意做大的,无一不是地头蛇,和官府自然牵连甚广。 要说报官,他们是不怕的。 原本应当是这样。 为首那大汉又看了眼裴长临身后的马车。 今天来拦路的换做任何人,他们都不会怕,可偏偏来的是卢家。 卢家在青山镇那是何等地位,莫说是管辖乡镇的里正大人,就算是闹到县太爷那里,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大汉审时度势,清了清嗓子:“今天就这么算了,反正姓周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改明儿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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