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很好奇,裴木匠会养出个什么样的儿子来。 更何况,他曾听说过裴家的独子年幼体弱,做不了木匠活。 总之,他来这里,本就是有想考察一番这年轻人的意思。 可这年轻人的态度…… 葛叔心底隐隐不悦,趁着众工匠测量记录的功夫,走上前去:“少年郎,你有什么想法?” “这几个院子修得的确不好。”裴长临平静道,“屋子太多也太拥挤逼仄,树木过高,白日里在院中根本晒不到什么太阳,阳气不足,人在里面待久了当然不行。” 葛叔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头头是道,愣了下,又问:“那依你所见,应当怎么改?” “树木移走,这两堵墙分别往外挪三尺,再……”裴长临张口便答,但刚说到一半,忽然止了话头。 葛叔:“再怎么?” 裴长临正色道:“剩下的,您还是等我将图纸绘好再看吧。” 贺枕书:“噗。” 在场的同行可不少,裴长临说话时,甚至有好几个都停了笔,偷偷听他们说话。 自然不能在这里全都说出来。 这小病秧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眼嘛。 贺枕书这么想着。 葛叔也意识到这一点,歉疚地笑了笑:“说的是,说的是。” . 望海庄规模不小,卢家要翻修的部分又占了整个庄子三分之一。葛叔带着几名工匠一边走一边讲解,折腾一圈下来,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裴长临身子骨差,走到半途时就已经没多少力气。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直到葛叔领着他们走完全程,才在人工湖边坐下休息。 众位工匠还在后院做最后的测量,葛叔叫人端了热茶过来,又问贺枕书:“要不我去请个大夫?”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裴长临这个小病秧子还离谱的应招者,活都还没接下来,就要主人家来操心他的身体,惦记着帮他请大夫。 裴长临摇了摇头,嗓音低哑:“不用。” 贺枕书也道:“是啊,他休息一会儿就好,不用麻烦了。” 葛叔没再多说,但也并未离开,同样在这人工湖边的凉亭坐下。 “少年郎,我见你方才不记录不测量,你要如何绘制图纸?”他这话大概已经憋了一路,这会儿四下无人,才终于问了出来:“你为何不像他们那样,将所见记录下来?” 其实贺枕书也觉得惊讶。 他知道裴长临空间计算能力很好,但毕竟是个这么大的庄子,贺枕书这么一路走来,努力去记也没记住多少摆设布置,更不用说尺寸和方位。 裴长临居然真的全都记下了? 裴长临饮了两口热茶,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才回答道:“我们没带纸墨。” 葛叔:“啊?” 裴长临道:“我们没带纸墨过来,回城去买太费事,便不记了。” 贺枕书:“……” 的确,他和裴长临都是第一次来应招工匠,完全不知道需要自己带上纸墨。 方才见那些工匠纷纷拿出纸笔时,他还慌了一下,想过要不要找人借一些来。不过裴长临全程没什么反应,他便没有开口。 原来……真的是因为他们没带啊。 葛叔脸上也是一片空白,他正要开口指责年轻人做事不够仔细,却听裴长临又道:“不过几个院子而已,能用脑子记住的东西,也没必要记在纸上,浪费纸墨。” 葛叔:“……” 浪费纸墨。 真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要这样说,如今还在院子里测量记录的那些工匠,不都在浪费纸墨? 葛叔眼神微微变了。 这年轻人……真有这么厉害? 凉亭内一时没人说话,贺枕书受不了这僵持的气氛,别开视线,往湖中看去。 人工湖上铺满了苍翠的荷叶,贺枕书探着头往湖水里看:“怎么看不见这里面的鱼呀。” 葛叔这一路行来,对这性子外向大方、模样漂亮的小双儿倒是很有好感。听了他的问话,他笑着解释道:“因为这荷花池里,本就没有养鱼。” “啊?”贺枕书纳闷地眨眨眼,“哪有荷花池不养鱼的?” “老爷造这座荷花池时,原本的确是为了养鱼。”葛叔道,“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啦。那时老爷得知江陵府外一座寺庙内,养有一尾能实现人心愿的锦鲤,便一掷千金,将那鱼买了回来,还特意造了这座荷花池。” 贺枕书:“……” 一掷千金,就为了买条鱼。 他知道为什么先前卢莺莺提起她爹时,会是那样的态度了。 这卢员外还真是……很容易偏信这些乱七八糟的鬼神之说啊。 能实现人心愿的锦鲤,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吗? 贺枕书又问:“既然都花钱买了,最后为何没有继续养下去?” “不是没有继续养,是压根没有养过。”葛叔叹了口气,提起这件事似乎也有些无奈,“老爷钱是付了,可从头到尾,连那小锦鲤的一片鱼鳞都不曾见过。” “听说,那卖主将鱼儿从寺庙运往青山镇的路上,不知怎么忽然翻了车,鱼儿跳进溪水里逃了。后来老爷也曾重金悬赏,那段时间送来府上的鲤鱼倒是不少,但没有一条与那传说中的锦鲤相同,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贺枕书扶额,“卢员外就没想过,他可能是被人骗了吗?” 不应该说可能,应该是必然。 什么寺庙里养的锦鲤,什么在路上忽然翻车,哪会有这么玄乎的事。多半压根就没那东西,全是卖主编出来骗人的。 “可不敢这么说。” 葛叔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又道:“后来有一位方士告诉老爷,是他与那小锦鲤的缘分未到。老爷很开心地赠了那位方士许多银两,还将这荷花池保留下来。” “老爷至今还相信,只要缘分到了,那小锦鲤就会自己回来。就连这次小姐死里逃生,他也觉得是小锦鲤在冥冥中保佑……总之,你们可别在他面前乱说话,否则我也帮不了你们。” 贺枕书:“…………” 忽然觉得,卢家到现在都没有被骗得倾家荡产,还能有这么大的家业,卢员外真是经商赚钱的一把好手。 更佩服了。
第35章 贺枕书与葛叔闲聊一会儿,裴长临渐渐恢复过来,能继续走路。在庄上考察测量的工匠也陆续结束,葛叔送他们一道出了门。 “五日后的午时之前,请诸位将绘好的图纸送来庄上,老爷会亲自过目。”临离开前,葛叔交代了这么一句。 庄上需要完全翻修的共有五个院子,七八处建筑,用五日时间绘制图纸,时间算不上十分充裕。 何况今天已经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众工匠不敢再耽搁,应声之后便纷纷离开了。 裴长临与贺枕书也慢慢往回走。望海庄附近没有车夫,他们得回到青山镇外的驿站,才能找到回村的牛车。 走到半道,贺枕书忽然想起件事:“那个叫鲁大力的,怎么没有见到?” 中午遇见时还放出话来,要与他们比试一番呢。 “那鲁大力说,他的图纸已经绘好了。如果不是胡乱吹嘘,恐怕是在庄上有认识的人,提前给他通了气。”裴长临道。 “有道理。”贺枕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觉得不对,“那他岂不是也能叫人在主人家面前帮他说好话?” 裴长临:“他要是真能在主人家面前说上话,今日又何必去城外打探消息。” 贺枕书反应过来:“对哦。” 如果那鲁大力认识的人,地位高到能直接向主人家引荐他,他压根不用等到卢家对外招工。恐怕就是没这能力,今日才会特意去告示牌那儿,故弄玄虚,想吓走别的工匠。 但…… “他这行径也太幼稚了。”贺枕书哭笑不得。 真有人会相信他是鲁班多少代孙,然后被他的名头吓退吗? “那可说不准。”裴长临道。 裴家家境算是不错,贺枕书的出身更不消说。但这个时代,多的是从未识字读书,只会埋头苦干的普通匠人。 虽说当朝的阶层划分仍然是士农工商,但由于朝廷有意提升商人的地位,如今的商贾能买官买地,富甲一方,地位其实不比读书人差到哪儿去。 真正落到社会底层的,反而是工匠一派。 像卢家这样优待工匠的大户人家,已经不多见了。 “卢家待我们的态度是不错,卢小姐人很好,葛叔人也很好。”贺枕书感叹道,“这或许就是卢员外常常被骗,但家财却没受太大影响的原因吧,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裴长临:“……” 这是一回事吗? . 今日在镇上耽搁了大半日,二人到家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裴兰芝惯例给他们在厨房留了晚饭,不过小病秧子今日被累得够呛,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草草梳洗完回屋躺着去了。 贺枕书倒没急着回屋,留在外院将镇上的消息告知了全家人。 “他做得对。” 听见裴长临不愿私下寻卢家小姐引荐,而是亲自前往望海庄应招,裴木匠点了点头:“要是真找人引荐,不管长临最终做出来的成果如何,大家都会觉得他是走了后门,在接下来的工程里就难服众了。” “原来还有这说法。”周远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听裴木匠这么说,才明白过来。他笑了笑,又道:“这样也好,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咱们长临的水平,长临肯定没问题。” 贺枕书站在一旁默默听着,没答话。 几世轮回,加上这一世有意与裴家人走近,贺枕书如今对这一家子人的性子都很了解。但相比起来,他最捉摸不透的,还是周远。 无论在哪里,上门女婿都是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何况周远身强力壮,并非那种无法养活自己,需要依附于他人的人。 他自身这般条件,当初嫁来裴家时,其实遭受不少非议。 有人说他是看中了裴家的手艺,为了拜师而来,等他学会了手艺,说不准就要抛下裴兰芝而去。也有人说,他是知道裴家那小病秧子命不久矣,为了谋求裴家的家财。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但两年时间一晃而过,周远并未苛求裴木匠教他木工活。随着近来裴长临身体渐渐好转,他甚至不再自己偷偷琢磨此道,只在裴木匠或裴长临有需要的时候,帮着刨刨木头,打打下手。 至于对待家里人的态度更不消说。 周远不太擅长细致的家务活,但胜在勤快,脾气还好,被裴兰芝欺负也从不生气,总是乐乐呵呵,缺根筋似的。 贺枕书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将望海庄今日的见闻告知了全家人之后,贺枕书便去烧水梳洗,回了内院。他最终没有将白蔹提及的府城那位名医也说出来,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与裴长临商议过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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