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的是:假如母亲能顺利再次诞下孩子,那么起码他的弟弟或者妹妹能够孝顺在母亲的膝下,让她不再那么寂寞,不至于跟现在这样明明有个孩子却像是没有;而他的所忧也很简单,母亲今年四十多岁了,保养得再好,这个年纪生孩子也太危险了,本来对女人来说,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 他恨不得现在亲自去王都一趟,看看母后的身体怎样。 他一下子想到了岑云谏。 这些年治理国家上的事他没想过岑云谏,可是关于凡人的生死大事非他努力所能为者,他不免想要求助凡人以外的力量。 澹台莲州接着读下一封信。 两封信送来的时间很接近,应该是前后脚送出来的,可是却没有跟上一封写在一起,说明事出突然,王都王宫那边多半是刚送出上一封家书以后又得到这个消息,却不敢拖延,加急也要送出。 这封信读得澹台莲州更加紧皱眉头了。 内容也不复杂,就是庆国有意跟他们联姻,澹台莲州的舅舅,即现任庆王,想要把自己明年才年满十四的长女嫁给澹台莲州,以结成庆国与昭国的联盟,然后问能不能向昭国借兵,治理境内妖患。 很多时候,婚姻就是两个国家最好的盟约。 昭国军权的实际掌握者是不是昭王而是昭太子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昭王也不敢对他的婚姻大事作定夺,所以直接把原文转送给他,让他自己作决定。 借兵的事情且不说,之前他被庆国刺杀的事情都还没有个说法……但澹台莲州并不想娶自己的表妹。 澹台莲州按了按额角,一副头疼的样子,在腹中打草稿,在想该如何回信。 阿鸮见了,马上紧张兮兮地问:“太子、头、头可疼?不、不舒服?” 澹台莲州这才收起自己苦恼的情绪,安抚他:“没有,在想事情罢了,我没有不舒服。” 阿鸮脸上仿佛写着“我就说了晚上洗头不好吧?”的埋怨,将信将疑地说:“喝驱寒、寒汤。” 澹台莲州笑笑:“谢谢阿鸮关心,我现在离了你们都没办法照顾自己了,多亏有你们照顾我。” 阿鸮的脸黑里透红,无怨无悔地说:“没、没有,照顾您,我荣幸!” 澹台莲州认真跟他说:“丢下你的弓箭营跟在我身边作个近侍委屈你了,如今有那两个昆仑弟子在,我的安危你不用担心,还是回洛城去吧。” 不能跟在澹台莲州身边让阿鸮有些失落,在军队里作长官,跟那么多兄弟一起练箭,斩妖除魔、建功立业,这些事是很快活,可是若是能随在澹台莲州身边,那么其他的他都可以抛却。 当时太子点他随驾,军营里的其他大将小将没一个不羡慕他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澹台莲州赶出去了。 澹台莲州披散着长发,转过身去,面朝着阿鸮,充满期待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像是要深深地望进去,说:“我希望你帮我带出一支一万人的妖弓营出来。阿鸮,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弓箭手,应当为天下所用。我觉得这件事除了你,别人都做不到。” 阿鸮激动得都不结巴了,“扑通”一声跪下,感动不已地发誓:“必不负太子所愿!” 胥菀风在屋顶上听见对话,再次陷入了沉默。 昭太子这儿的氛围跟幽国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昭太子来到郄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附近几个邻国。 此处离公孙非目前的驻地不远,公孙非的谋士楼琋听说澹台莲州在此,带上昔日在荒城的旧物,与主公说是出去周旋借粮,其实偷偷地带着三两个人翻过幽昭两国边境,乔装打扮,隐瞒身份,一路找到了郄城求见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听人说是荒城旧友,他还想是哪个?这个名字他不记得,不应该啊,荒城的每个人名字他都记得。 再等看到楼琋送上来的旧碗,他立即明白过来,爽朗大笑:“请迎他们进来。” 说罢,也兴冲冲出门去了。 胥菀风曾与公孙非有过来往,当然也认得他的谋士楼琋,心生好奇:怎么?连敌国的公孙非都跟澹台莲州是旧相识? 澹台莲州相好的人也太多了吧?
第108章 因为乔装打扮成普通商人,楼琋一身粗布麻衣,他被引到一个侧厅等待澹台莲州,十分之忐忑不安。 观他一路过来的昭国情形,远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并不是昭国的民生糟糕,反而太好了,所以对他们幽国人来说很糟糕,敌强我弱,还是侧畔之国…… 就算是黄毛小儿都知道昭国实际的国君是澹台莲州。 毫无疑问,澹台莲州就是一位优秀的国君,不过数年时间,他就将这个濒临亡国的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幽国怎么会坍落得那么快呢? 他此行前来,是来向澹台莲州买粮的。 他知道这是非常冒险之举。 但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个月底再不买粮食回去,发不出军饷,起码要给粮食,不然的话,军队或许就要哗变了。 到时他的主公公孙非怕是要性命不保,而他们的城也要失守。 如今幽王病重,卧床不起,虽说还没有死,但是也离死不远了。 太子却仍然没有定下来,几位王子明争暗斗,王都之内波谲云诡,一片混乱,即便他们只是在幽国权力的末梢,却仍然受到了波及。 怎么可能会毫无影响呢? 这些年,因为他们与昭太子有旧识,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幽王的赏识,无论他们的成绩做得有多么出色。 如今更是连军饷都被一拖再拖,公孙将军搭上家底仍然填不上这么大的窟窿,一直入不敷出。 有时,他甚至有种还被困在荒城的错觉。 不,还不如荒城呢!在荒城起码还抱着迟早一天要逃出去的信念,而现在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天明。 而他一路过来,昭国的百姓变得又勇敢又聪明,甚至还有几次他都被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是普通商人,怀疑他是幽国的间谍,想要把他送到官府去领赏,吓得他一身冷汗。 这些人拿起锄头是能干的农民,放下锄头是精壮的战士。 听说是一些从昭国太子手边离开的老兵回到家乡,把乡亲们教成这样。 他跌跌撞撞终于到了郄城,几经波折,总算能见到昭太子了。 眼下反而忐忑了起来。 他还没有变,可是昭太子呢?变了吗? 先前觉得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所以才一往无前地找过来,可是,这真的是一条活路吗? 会不会下一刻,他就被人斩下头颅? 对于昭太子来说,杀了他们只需要一剑吧? 最可怕的是,他会不会也像幽王一样,从一个胸怀壮志的明君变成了阴险狡诈、猜忌多疑的暴君? 恐惧不安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萦绕不去,使他的肩膀脊背尤其地僵硬,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他听见了几道接近的脚步声。 他立即认定其中一个属于澹台莲州,不知为何,反正就是这样直觉地认为。 两名侍者从左右推开门。 澹台莲州正站在门外,广袖长袍,身上描着一片金光,他的笑容像太阳一样明亮,又像月亮一样温柔,依然是善良且潇洒的模样,如不是绣金裹玉,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仙气飘飘、飒意洒脱的游侠,而不是一位君王。 公孙将军与他已经愁眉苦脸太久,赶路的路上更是灰头土脸、心惊胆战,楼琋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明耀的人了,一时间像是被过于强烈的光刺了刺眼睛,甚至于怔在原地。 不大敢认。 而澹台莲州已经挟一阵清爽的风朝他走过去,脚步轻盈快活,一见到楼琋他就想起曾经孤身仗剑走天涯的短暂日子。 暌别多年,却像才昨日别过,他毫不客气,亦不生疏地问:“楼先生,许久未见了,身子骨可还硬朗?公孙将军现今如何?我却没空打听,不知你们过得怎样。” 上来就握住他的手,接着楼琋才像是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向他作揖。 澹台莲州也跟以前一样对他回礼,跟以前在荒城落魄时不一样,现在楼琋很是受宠若惊,甚至觉得自己当不起,连声诚惶诚恐地谢过。 这过于谨慎小心的态度也让澹台莲州清醒了一些,让他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了。 当年大家都是妖魔的口粮,朝不保夕,没有尊卑身份之分。 现在他是昭国太子,公孙非与楼琋则是幽国的臣子。 他们原不该往来的,是以这些年他才完全没有去接触公孙非,就是怕引起误会。他是没关系,却担心给公孙将军招去杀身之祸。 不过,既然楼琋是变装而来,说不定只是作为老朋友见一面呢? 澹台莲州没那么激动了,放开手,礼貌地招待楼琋上座。 寒暄了几句话以后,楼琋不再遮遮掩掩,委婉地问澹台莲州能不能卖一些粮食给他们。 原来不是作为并肩作战的老友而来的啊? 澹台莲州心上凉了一截,悄声叹了口气。 然后便也公事公办了,他道:“多余的粮食是有,只是不能多给。而且,你们从我这里买粮食怕是多有不妥,不怕幽国国内有人诘难公孙将军吗?” 楼琋苦笑两声:“若是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想来求您。实在是走投无路……” 澹台莲州笑容渐敛,他沉思了片刻,真挚地说:“相邻的陈、赵两国兴许也能买到粮,我认识他们国家的粮商,可以为你介绍,比向我买要安全……” 话还没说完,楼琋已经着急地拒绝说:“多谢太子好意,这是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时间,只怕来不及了啊!最迟月底二十六我再不带粮食回去,公孙将军或许就保不住命了!” 澹台莲州长长叹气出声。 楼琋站起身,直接向他跪了下去:“我知太子是忧虑我们将来与你为敌……”他想要巧言令色一番,发个毒誓,就算到时候遭报应了,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公孙将军无关。 澹台莲州却半路把话接了过去,说:“现在既然昭幽两国还没有为敌,那么我卖粮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将来若是哪日开战,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楼琋愣住,一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澹台莲州也没有直说招揽的话,说了白说。 公孙非要跟他的话,当年就跟他了。 澹台莲州当着他的面写了书简,塞到他的手上:“拿着这个去提粮吧。” 楼琋收好了信物,又觍着脸问:“那方才太子说的陈、赵两国的粮商太子可否介绍一下。” 澹台莲州不再回答,楼琋悻悻作罢。 澹台莲州深深地望着他,眸光幽深,不再是初见他时的清爽昳亮,若有所指、毫无敬畏地道:“你们幽国的国君倒行逆施,让宫廷混乱,百姓民不聊生,多有不德之举,崇信奸臣,打压忠良。良禽择木而栖,这点粮食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楼先生精于谋算,应该再了解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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