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 床上人:“……” 谢燃:“她不会说话。“ 张大娘:“啊?哑巴?” 事已至此,谢燃索性硬着头皮编了下去,微微笑道:“是啊,爱妻自小坎坷,真是可悲可叹。所以更怕说不清楚,不得见人。” 话说到这里,大娘看床上人的眼神都怜悯了几分。 张大娘年近五十,丈夫以渔为生,常年不在家中,两人独子少年夭亡,甚至还没等到娶妻的年纪,因此看带着“妻子” 的年轻人便格外亲近几分。 她又扯了几句闲话,才拿着昨夜编的粗布纺物出去卖了。 她走后,谢燃从赵浔袍子袖袋中拿了银钱压在灶台边。 他想着既然人醒了,村中到底人多眼杂,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在张大娘回来前离开村子,寻求救援为好。 他刚一转身,就听里屋有人笑着说:“怎么趁别人睡着偷鸡摸狗?” 巧的很,这偷鸡摸狗话音刚落,院子里的鸡不知吃错了什么粮,忽然引颈高歌了一声。 鸡一叫,狗也来劲了,跟着开始愉快地狂吠,真叫一个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谢燃:“……”太阳穴又开始跳了。 他心里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按耐住打人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搭了那人的脉。 ——那位,乌发如瀑、蒙着粗布盖头……不得见人的“爱妻”。 他一边诊脉,床上人没得到回应,却更加不甘寂寞:“嗯?爱妻自小坎坷,可悲可叹?” 真是奇怪的很,谢燃发现自己念出来尚算正常的“爱妻”两个字,由这位陛下来说,就仿佛带着双看不见的钩子,要深深穿破人的骨头里,偏偏音调却又软,仿佛无限温柔。 真是听的人又遍体发毛,又忍不住……可怜这说话人。 谢燃微微垂眸,细长睫毛落下,看起来十分沉静地诊脉,一点也没被打扰。 赵浔无声无息地打量着他,忽然道:“你似乎不太一样了。”
第21章 虚虚实实 谢燃神色不动,淡淡道:“陛下何意?” 赵浔微微皱眉:“说不上来,但是似乎’沉’了许多。” 谢燃其实心里知道赵浔的意思。先前他没有记忆,做廿一时只有本性,自然活泼些,更像少年时的他自己,年轻气盛,心直口快,像张清澈愚蠢的白纸。 而如今记忆恢复了,许多从前悔恨不甘怨愤的事都像附骨之蛆般卷土重来,还怎么轻松的起来? 他不想赵浔深想,便把话题抛了回去:“那陛下你和之前也不同了,咱们这么狼狈跌落山崖,你怎么还能这么高兴?” 的确高兴,先前在宫里,赵浔一直一副阴郁莫测的模样,现在却笑得没完没了,也不知他在开心些什么。 说来,他们关系变化的转折点,恐怕就是山顶大鼎,谢燃拔剑而出,恢复记忆了。 这话其实不太敬重,赵浔却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点头道:“自然喜悦,我的仪式成了,青铜巨鼎接受了你的血作为祭品。” 那一瞬间,谢燃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按理是该开心的,毕竟自己的血有用,赵浔便不会再寻找其它和他相似的少年供血,枉送他人性命。 但一想到那仪式是用来给自己复生的,他又只觉迷茫和怅然。 “不过,这仪式还只是前菜,类似于给法器青铜鼎开个光,”赵浔道:“真正关键的时候还在后头。” 他说到这里,便不多提了,谢燃隐约猜到,等真的到了所谓的关键时刻,恐怕就能见到他自己的尸身了。 他实在不知作何反应,便只是淡淡道:“那恭喜陛下了。” 他的冷淡却一点没影响到赵浔的兴致,这位陛下今天心情似乎异常的好,忽然扬了扬眉:“不过,另有一件事,我也很开心。” 谢燃:“?” 赵浔不急不缓道:“更何况我才晕了一会,就成了李兄的夫人。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我岂不是该欢喜?” 谢燃:“…… ” 他努力维持住神色一动不动,道:“现在刺杀事态未明,我们身上又都有伤,你一国之君,身份贵重,不露面更安全。事急从权,恕罪。” 他说着恕罪,却明显只是句谦词。语气全是熟悉了发号施令、杀伐果决者特有的我行我素、自说自话。 赵浔却忽然不笑了。 他道:“那你呢?” 刺杀事态未明,就意味着有可能是针对皇帝赵浔的,但也有可能是针对李小灯的。 毕竟这阵仗虽大,但弑君还是托大了。 只是,面前这人似乎完全没考虑到自己在这村里暴露长相的潜在危险,只是帮他掩饰。 谢燃一顿,仿佛没反应过来。 赵浔抿唇,沉默。 他忽然想起了一段并不算愉快的回忆。 * 那是几年前的事。 他刚登基,根基不稳,朝野动荡,还有个三皇子被手下撺掇,在西南一隅起兵意图谋反。 赵浔急需于内朝立威,又想借此收复兵权,便御驾亲征。 三皇子自己是个除了出身什么也没有的草包,跟着他起哄的将领也都是志大才疏贵族出身,原是些绣花枕头。平乱难度不高,本该一切顺遂。 只是打到最后,那三皇子看敌不过,便玩阴的,让江湖中人假扮使臣刺杀赵浔,谢燃为救他受了重伤。一剑穿胸。 那几年,谢燃的身体原本已损了根基,差得很,再加上这道伤,太医说,但凡差个几寸,便救不回来了。 谢燃醒时,赵浔坐在床边。 他问谢燃,当时即使刺客那剑刺实了,应该也不会刺中他的要害,为什么要以命相博,挡那一下? 谢侯说:“我不喜欢冒险。你的命比我更贵重。你已经登基称帝,我死了,还会有下一任比我更有才干的谋士良臣。但你若重伤或死,朝野动荡,功亏一篑。” “你救的是我,还是帝王?”赵浔忽然攥住了谢燃的腕骨。 对比他的激动,谢侯仿佛一潭看不见底的深渊,平静到让人愤怒。 位高权重的定军侯兼帝师淡道:“陛下,何出此问?” 是啊,的确没必要问,只要赵浔还是皇帝,对谢燃便有用,谢燃就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赵浔早该心知肚明,那是自己唯一能占有此人的方式。 赵浔走出定军侯府的院子,看到大雪纷飞的室外挂着两具血凝成冰锥的尸体。 是刺客的尸体。他们身上许多皮肉被切成薄片,如同凌迟。 七日后,谢侯呈了份长长的名单,名单上是刺客及其幕后主使的族人亲友,全部株连,斩于菜市。 据说,当时因为天冷,从死者身上喷出的血立时凝结,血雾纷飞,如同地狱魔障。 谢侯此举,直接造成了两个结果。 其一,三皇子彻底丧失斗志,直接投降。赵浔威望愈盛,彻底坐稳了皇座。 其二,所有脏事都被记在了谢燃一人头上。愤怒的江湖人义气所使,将矛头指向谢燃。朝堂之上,史官笔下,也对谢燃多有损贬。 直到谢燃死后,他也算不得清白良臣。说来说去,到底有辱谢氏门楣。 * 谢燃的脉终于诊完了。 他松开赵浔的手,神情微有凝重:“体内毒素未清,时间若久,毒入经脉,你的右手恐怕就再也用不了了。” 赵浔轻轻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谢燃看他一眼:“若再有剧烈运动,甚至可能毒入心脉。我知道几味药或许有用,会先想办法找来为你压制毒素。但你仍需要尽快回宫。” 赵浔似乎对自己的伤势生死毫不在意,只是盯着谢燃问:“李兄还会医?这点我可没派人教啊。” 谢燃:“……” 他忽然低头笑了下,看起来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我懂什么,只是家中有些牛马猪羊,总有发疯得病的时候,会在做些草药,偶尔又能骟割牲畜罢了。” ——发疯得病,骟割畜生…… 赵浔:“……” 这人这段解释倒真像个农家少年了,偏生不带一点脏字,让人无法反驳发作。 谢燃说完,也不管赵浔,便起身,将外袍半褪,露出半个骨节漂亮的肩头。 赵浔忽然安静了。 谢燃却并没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他在给自己更换裹伤的绷带。 此人动作看着其实很慢,因为总习惯于把东西整理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但落在实处,却其实有条不紊。 几眨眼的功夫,他已拆了原本被血色染的深乌的伤带,将右手腕处裹好。只是另一处伤口在左臂,似乎并不方便自己动手。 他动作时,露出狰狞流血的伤口,却也露出了瓷白的肤色和紧绷的脊骨,赵浔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时便适时开了口:“要帮你吗?” 谢燃没答,转头自己轻咬住绷带的一端,右手握着另一端,雪白的布带立时绷直,三两下便结实地捆在了伤处。 几息之间,动作干脆利落。 赵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李兄这样子,倒像是受惯了伤,上多了战场的。你言谈举止,细致讲究,骨子里刻的教养比我这泥腿子皇帝还重多了。还说自己是农家子弟?我倒觉得,你更像另一个人。” 谢燃便问:“谁?” 他这样淡定坦然,赵浔反而心里有些古怪,面上却依然笑道:“自然是我让你学、让你演的那个人。李兄,朕越来越觉得,你真是像极了……谢侯。我在想,会不会是他真的回来了,魂魄就附在你身上呢?” 他语气渐低,若仔细听,尾音略有颤抖,仿佛兴奋至极,带着危险的克制。 “陛下,你这样有意思吗?”谢燃忽然打断他。 赵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谢燃十分平和地笑了一下,看在赵浔眼里却仿佛带着无声的讥诮。 他说:“您可以异想天开,怀疑我不是李小灯,但我自然也可能是……事实上,我可以是任何人,但都不代表我是谢燃。” 死去的当朝权臣微笑着看着生前辅佐的帝王,当真仿佛在耐心教导一个学生。 “陛下,我们都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您不喜欢、也不习惯信别人,”他轻轻道:“别说我不承认是谢燃了,哪怕我现在承认了,你便真的敢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除了自己六识七感,皆为怪诞虚妄。您应该最清楚了,不是么?” 赵浔看起来像是忽然被沉入深海,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呼吸。 先前一直是赵浔调笑着咄咄逼人,谢燃始终沉默,看着倒像是处于下风。如今,形式却忽然无声无息地逆转了。 “你之前问了我许多问题,现在我也想问一个,”谢燃道:“陛下中毒,是故意而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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