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陆久安每日悉心为老太太调养身体,依旧改变不了她每况愈下的状况,今年年中,老太太还晕过去一次,醒来后记忆也断断续续的。 老太太就像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没有人能抓住她的生命力。 陆久安瘪了瘪嘴巴,水雾慢慢弥漫眼眶:“大哥,我有点怕。” 陆文瑾察觉到他的身子竟然在微微地发抖,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有大哥在。”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才十四岁,我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大哥,我不想留下遗憾。” 陆久安中举五个月后,陆家老太太病逝。陆家挂起了白幡,陆久安在家守孝一年。 自此,所有人终于恍然大悟,对陆久安滞留阆东的事闭口不提。 陆文瑾知道陆久安难过,偶尔会带他去铺子上转悠散心,陆文瑾在后院与商人谈判营生时,陆久安就搬了条板凳,坐在角落支着下巴旁听。 时间长了,陆久安发现自家大哥表面上虽然是一个儒雅温和的人,但一旦涉及生意场上的事,就变得言辞犀利寸步不让,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大哥,你好厉害。” 陆久安一脸崇拜的样子让陆文瑾哑然失笑,他净了净手,问:“在铺子里待着无聊吗?” “还好,刘叔怕我坐不住,隔三差五地给我送些小玩意儿来。不过我对那些都不敢兴趣,大哥你也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哦?”陆文瑾眉目含笑。 陆久安语气兴奋:“我捡了店里一些账目文案看,大哥经营手段好高明!就是有一些小瑕疵。” 陆文瑾知道陆久安聪慧通透,即便他从未接触过家中产业,能看懂也不足为奇:“有哪些问题,你说出来,大哥洗耳恭听。” “比如这个。”陆久安拿出自己记录的小札本,“成色劣质的茶叶可以不用丢掉吧,这样太可惜了,或许还有其他用途,比如尝试做成菜品佐料。” “白牡丹品质上层,为什么要量产广销,书上不是说,物以稀为贵吗?” …… 陆文瑾静静听着,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份文案,我总觉得不够完善。”陆久安托腮缓缓道,“只提到经营方式和货品定价,也没写明后续服务及应急预案,小弟认为这些还是有必要的。” “你如何想到这些的?” 陆久安眨了眨眼睛: “我看到这些文案,自然而然地就觉得缺了一块儿似的。或许我天生有一颗适合经商的头脑?要不我跟着大哥一块儿经商?” “小祖宗,你可饶了大哥吧,爹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陆文瑾摸了摸他的头,“家里这些产业累得很,大哥赚钱供养你,你只管无忧无虑念书就行。” 大街上慢慢飘起了炊烟,陆文瑾见时间不早了,便招呼陆久安往家里走。 街上人来人往,明显多了许多穿襕衫的儒生学士。 “都快晚上了,这群读书人怎么还在外面晃悠呢。”山水探头看了看不远处成群结队的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起立刻接话,“这群举子刚考完今年乡试,正商量着明天去参加一场雅集,然后就准备上京了。” 山水撅起嘴巴:“你消息倒是灵通。” 陆起洋洋得意:“那是,我嗅觉可灵敏了,不论哪里发生新鲜事,我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公子也是知道的。” 陆久安盯着他:“我怎么发现,最近两年你都不怎么叫我哥哥了。” 陆起支支吾吾没有回话,还是陆文瑾帮着解围:“想必陆起长大了,禁不住你这么逗他了。” 一群士子兴奋地从几人面前经过,笑声渐行渐远,陆文瑾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年,小弟,你也该做准备了。” 大周庚寅年,阆东新一轮乡试举办完毕,所有新旧举人包袱款款,准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前往晋南参加辛卯年会试。 陆久安也不例外。 陆府上下忙里忙外,陆时宴挺着富态的大肚子把家里的小厮指挥得团团转,陆时宴要为自己儿子置办周全,务必让他出门在外舒舒服服的。 “你一个人去晋南不放心,让江护卫他们跟着你。” “这是家里产的白牡丹,也算得上才茶中翘楚,你带上十几罐,去了晋南后,少不得要打点人情世故。” 陆时宴一边说着,一边感性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陆母赵姝婕就更不必说了,沉浸在即将分离的悲伤情绪中难以自拔。 陆久安何时离开过她,如今要去这么久,一会儿担心他生活上亏待了自己,一会儿又担心他叫晋南的纨绔子弟欺负了去,捉着陆久安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显得忧心忡忡。 起初陆久安还耐着性子认真听着,结果到后面,话题越发不对劲了。 “你看表妹姜琴怎么样,娘瞧着她温婉有礼,是个会体贴人的。而且咱们又知根知底,嫁到我们府上正好,不如先定下来……” 陆久安打了个哆嗦:“娘,你在说什么呢。儿子此去前路不明,还是不要蹉跎了表妹,我看大哥正好到了适婚年纪,不如嫁给大哥吧!” 陆文瑾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小弟,你自己若不喜欢,也不用非得推给大哥。” 陆久安理直气壮:“这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陆文瑾清朗雅致的脸有一瞬间的皴裂。 陆久安摆摆手:“我说着玩的大哥,你也不要娶姜琴表妹,近亲可不能联姻。” “哪儿听来的胡话。”赵姝婕道,“隔壁王大叔家那就是表兄妹结亲。” 陆久安作恍然大悟样:“怪不得他们生的儿子是个弱智。” “什么弱智,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赵姝婕哭笑不得,“不过就是笨了一点,他把口水弄到你身上也是无心之举,何至于让你记仇那么多年。” 陆久安不与她争论,潜意识里,他就是觉得近亲联姻是不对的。 赵姝婕让他这么一打岔,心里那股郁气也去了大半,但仍旧还是不放心:“你去晋南后,记得多留个心眼。都怪我们平时把你宠得太过,外面人心险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陆文瑾道:“小弟狡猾着呢,娘你就放宽心吧。” 正巧这时候陆起进来,说外面有人找:“是您平时交好的那几位公子爷,听闻你要去晋南了,说是要为你践行。” 陆久安如蒙大赦,两腿一拔,赶紧逃离了去。 今日正值云庵庙会,街上热闹非凡,几位公子爷本想带陆久安去阆东最大的花楼涨涨见识,无奈刚进去两步,就被姑娘们堵得走不动路了。 陆久安吸了一鼻子的胭脂水粉,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做了战前逃兵。 “我就说不去花楼了吧,韦义你非得坚持。” “因为外面都传陆公子是风流才子啊,谁知道他女人都没碰过,他现在要去晋南了,当然要带他开个荤了。” “还不是怪你经常出入风月场所,这才败坏了久安名声。” 几人生气地互相指责,最后没有办法,决定把践行宴改在郊外的一处偏院。 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少年郎,眉目如画,和着三五高门子弟,谈笑纵马从街道飞驰而过,引得路边赶庙会的少女齐齐侧目。 呼啸的风声中,隐隐传来交谈声。 “小妹春心萌动了?” “你可知道这是谁吗?哎,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谁叫你脑子里整天不是经商之道就是算术之法。” “这位公子呢,可是名动阆东的风流才子,大家都在传他是未来的状元郎呢,阆东诸多佳人趋之若鹜。”
第228章 陆久安出发比较早, 时间充裕,优哉游哉慢慢到了晋南,离会试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晋南与阆东不管是风俗人情还是建筑用具上都截然不同, 作为大周的首都, 晋南寸土寸金,许多赶考的士子财力绵薄, 只能勉强在离城郭五里远的郊外租个农家小院。 陆久安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陆时宴给的盘缠足够, 陆久安让江预花了几十两银子, 在京城租了个宽敞安静的大宅院,供主仆几人半年的住宿。 休整了两三天,陆久安写了一张帖子,递到他的座师罗进深府上。 罗进深一直挂念着他这个得意门生,对他的到来倍感高兴, 当天就派了人将他请了去, 备上好酒好菜的招待他。 陆久安带上两罐白牡丹, 装在一个不甚起眼的竹篮里登门拜访。 “一点薄礼, 拿来孝敬老师,望老师不要嫌弃。” 罗进深见竹篮普普通通的,也没打开看,满面红光地收下了, 递给身后的小厮。 席间罗进深免不了要考验一番他的学识经义, 陆久安皆对答如流,把罗进深喜得合不拢嘴:“你初来乍到,等到我休沐, 老师带你在晋南好好转转。” 等到休沐那天,陆久安换上一身素雅的藏青色长衫, 两人刚一见面,罗进深责备道:“你给老师的礼物,怎的这么贵重。” 自那天陆久安回家之后,罗进深欢欢喜喜地打开竹篮一看,发现里面装的竟是几年前在晋南卖得如火如荼的白牡丹。 陆久安面色如常:“偶然得来的,学生不懂茶,放在学生手中也是暴殄天物,老师您就收下吧。” 陆久安送白牡丹也是经过考量的。 除了本身受爱茶之人喜好之外,茶和笔墨纸砚一样,算是君子雅物,常在文人士子之间被引为诗词相谈,互相赠送也成为了斯文中美事,所以不足为奇。 罗进深带着陆久安在晋南城中简单游览了一番,紧接着直奔城外,包下一座楼子酒舡泛舟游湖,极尽地主之谊。 在船上,罗进深推心置腹为他详尽讲了一些京中避讳,防止陆久安未来因为懵懂无知而遭受一些无妄之灾。 及至夜幕四合,天际方暗,罗进深这才起身:“回去吧,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两人只带了几个随从,加起来也不过十人,到了城门外,太阳已经彻底隐去,行人举着灯笼火把,火焰的光芒把城门口照得雪亮。 忽见城中出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如虹,行人纷纷避让。陆久安跟着百姓往道路两旁退了退,垫着脚尖往远处看。 人影幢幢中,只见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箭,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容看得不甚清晰。 士兵列队前行,训练有素,大地仿佛都随着这些有节奏的脚步声在震颤。 陆久安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心中难掩激动,指着前方那道高大的背影问:“那是谁。” 罗进深头也不抬:“还能是谁,镇远将军。” “镇远将军!”这位少年扬名的将军陆久安即使远在阆东也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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