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迹在人群当中,努力扒着旁边的人想看清将军的正脸,可惜队伍渐行渐远,很快连那背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队伍离开后,行人又恢复了秩序,城内的小贩往外赶,城外的商人往里走。 陆久安瞧见罗进深脸色不对,不由好奇道:“老师好像很怕这位将军。” 罗进深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一些可怕的回忆,心有余悸道:“这位将军凶神恶煞的,脾气又不好,不只是我,朝中好些人都不敢惹这位大魔头。” “可是他是将军啊。”陆久安不以为然,“他带领战士们守卫边疆保卫大周,打的是周边敌人,该怕的不是那些挞蛮吗?” 罗进深一言难尽,唏嘘道:“总之以后你离这位将军远一点就好,不过他此番要去云落了,估计你们也难有什么交集。” 陆久安又回头看一眼,队伍行进得很快,浓重的夜色里,依稀只能瞧见一点尾巴。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久安便把自己关在临时租住的宅院里,心无旁骛地学习,以应三月会试。 有一天他正在院子里看书,周围响起喧哗的交谈声,陆起出门打探了一番,回来殷勤地告诉陆久安,说是旁边又接连来了两位上京赶考的举人。 晚上吃完饭,陆久安在巷子里散步,正巧撞见了。相互寒暄下,得知其中一位来自吟水,年纪瞧着比陆久安大一轮。另一位来自横泽,胡子花白已过而立之年。 “小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不知道是出自晋南哪家门第?” 陆久安回答得彬彬有礼:“小弟姓陆名久安,非晋南人士,和两位兄台一样,来晋南赴春闱的。” 两人都愣住了。 不怪他们惊讶,两人初见陆久安年纪轻轻的,又贵气天成,自然以为他是晋南谁家的富贵子弟,哪里会往科考方面想。 眼下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急切,匆匆说了两句,就各自回府去了。 陆久安倒是同往常那般不急不缓平和松弛,他心知状态的重要,吃好睡好,时间很快到了考试那天。 会试由礼部主办,设在晋南的东南贡院。赴考的举人来自全国各地,有六千余众。 这些举子齐聚一堂,要争夺那一百多个名额,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陆久安在这样的压力下,也少有的感到一丝紧张。 会试所考项目,分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大同小异。考完三场,陆久安浑身大汗淋漓,但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天晚上,隔壁那位吟水来的青年举人邀请他去酒楼共饮,届时还有其他举人赴宴。 会试完后要经过一系列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等繁琐的步骤,等到杏榜出来,少不得要挨到一个月后了。 左右无事,索性去会一会这些举人,若是他此番成功登科,说不定还能认识一两个未来的同僚。 陆久安想到此,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和这位举人一同前往。 宴会定在晋南最繁华的一间酒楼,这群举人来自天南海北,有老有少,脸上不约而同带上了喜气洋洋的笑容,同聚在大堂内,列肆高谈,好不热闹。 “这次出卷人也不晓得是哪位宗师大儒,难煞我等一干愚人。” “谁说不是,我自诩四书拟题已经深研熟磨,哪个晓得这次拟了个这么偏的孤经……” 举子众说纷纭,长吁短叹,其中一位高声打断他们:“好不容易考完,就不要再讲这些经史子集了,多煞风景。” 众人哄堂大笑,举杯换盏,转而互相介绍起自己乡籍的风土人情。 这个说我们烟雨江南风景一绝,那个说我们横泽碧海天阔,话题不知不觉偏移到乡试名次上,有人吹嘘,有人追捧。 陆久安在里面年岁最小,格外引人注目,大家免不了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这位小弟又是来自哪方秀土?” 陆久安正拿着筷子捡一道酱汁片鸭吃得津津有味,闻言拱了拱手:“在下来自阆东。” 有个脑袋从人群里探出来:“你可是阆东陆久安?” 陆久安泰然自若道:“正是在下。” 那人嘴角一咧:“竟然真的是你,我观你年岁,就猜到是你了。” 其他人见了,大为不解:“不知其中有什么美事,竟让兄台如此激动。” 那人于有荣光道:“这是我们阆东明珠呐,乡试的解元。”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万分,解元每个省都有,但是这么年轻的解元可不多见,这脸蛋看着粉粉嫩嫩的,还没及冠吧。 众人心思各异,一杯接着一杯的酒水递到陆久安面前来。 陆久安一个头两个大。 陆久安在家人的严苛看管下滴酒未沾,压根不知道自己酒量。况且这递来的酒水里,味道虚虚一闻就辛辣刺鼻,料想烈得很。这一杯下肚,指不定当场就醉了。要是昏睡不醒还好,要是众目睽睽之下出乖露丑…… 陆久安委婉辞谢了,以茶代酒,与众人一一碰了杯。 酒楼里热闹非凡。 酒过三旬,这群举子慢慢熟稔起来,开始说起了醉话,空气里的味道混杂难闻。 陆久安吃饱喝足,看着大堂内众人放浪形骸,又见窗外月亮高悬,便起身告退。 夜凉如水,街上行人渐少,偶尔有三两巡夜的佩刀衙差经过。 陆久安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回走去,路过一座拱桥时,陆久安突然驻足,拍着桥上石狮子脑袋,旁若无人地唱起了歌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歌声传出老远,引来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刚才唱的什么词儿?” 陆久安侧头一看,月光下,来人锦衣华服,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雍容华贵,后面跟着一个弓腰垂首的小厮,看不清面目。 “水调歌头。”陆久安脱口而出。 “你作的?” 陆久安思索片刻:“书上看来的,忘了是谁作的了。” 来人低低笑了笑,嗓音华丽醇厚,陆久安问:“你从哪边过来?” 来人指了一个方向,陆久安顺着看过去,发现远处正是自己离开的那座酒楼,不由惊诧道:“你也是同科的举子?” 来人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怎么没在席间看过你,我叫陆久安,你呢?” “无名小卒,你可以称呼我为……姬策。” “策者,筹谋也,好名字。”
第229章 两人站在桥头, 望着湖面残月,湖中心的画舫里传来靡靡丝竹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姬策解下腰间悬挂的银质葫芦宝瓶, 后面静候的小厮立马走上前来, 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玉杯,姬策倒了一盏, 一口接一口慢慢啄饮。 陆久安余光瞟见了, 心中暗自嗤笑:在外面饮品直接对嘴喝就是了, 还要单独带个杯子, 有够装腔作势附庸风雅的。 姬策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直直看着杯子,误以为他嘴馋,扬了扬手中的葫芦宝瓶:“要来一杯吗?” 陆久安客气摆手:“不了。” “真不尝尝吗?这饮品香甜爽口,正合此夜此景, 换了其他人, 我还舍不得馈赠呢, ”姬策说着, 命身后人重新拿出一盏崭新的杯子,乘上满满一杯递给他,“大周精酿,价值不菲, 可别浪费了。” 陆久安半信半疑抿了一口, 味道确实香甜,带着浓浓的果味,于是端着杯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以后, 陆久安后知后觉尝出一股酒味:“这是酒?” “自然。”姬策负手而立,“虽然后劲有点大, 不过只此一杯,不碍事。” 陆久安两眼放光,舔了舔嘴巴,意犹未尽道:“没想到酒还挺好喝的嘛。” “东兰。”姬策吩咐一声,后面的小厮从黑暗里走出来,毕恭毕敬地从陆久安手里接过杯子。 小厮的整张脸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陆久安惊奇地发现,这位名叫东兰的小厮面目净白,脸上除了皮肉老皱了些,竟比一般女子生得还要光生。不由生出手来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嘻嘻,滑滑的,没有毛。” 东兰登时吓得哎哟哎哟后退几步,跺着脚尖声道:“这位小公子怎生如此举止无状呀。” 姬策眼神古怪,他转头仔细地盯着陆久安双眼看了半响,见他眼神游离,显然已经醉了。 “这小东西,居然一杯就倒……” 这个事实让姬策一时之间忍俊不禁。 东兰不信:“世上哪有酒量这么浅的人,依奴才看,他分明是装疯卖傻。” “你可看好了。”姬策眉毛一挑,问道,“陆久安,今年科考,你自认能取得几等?” 陆久安认认真真托腮想了片刻,信心十足道:“论我才学文章,就是谢霍在世也有的一比,要是皇帝眼睛不瞎,高低得给我个一等。” 谢霍是前朝的一个大才子,闻名遐迩。 东兰却吓了一大跳,差点要来捂他嘴巴:“我滴个乖乖,这小公子喝醉酒胡话张口就来,也不怕触怒天威。” 姬策却觉得他十分有趣,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陆久安口无遮拦,什么都说,东兰吓得彻底没了声。 “我说醉了吧。”姬策嘴角噙着一抹笑,“这么一个醉鬼,也不能放任他在街上不管,送他一程吧。” 幸好陆久安醉后还记得临时的住所,东兰好说歹说将他哄上马车,马夫轻“吁”一声,马车缓缓启程。 静谧的夜晚,车轮滚动的声音尤为明显,陆久安在马车里坐不住,翻来覆去的好不安生,闭目养神的姬策掀开眼帘,好脾气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陆久安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掷地有声道:“我要协助当今陛下,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两个人完全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姬策双手搭在膝盖上,不悦道:“难道我大周在你眼里,算不得太平盛世?” “不够。”陆久安摇动手指,“真正的太平盛世,是仓廪充实,百姓和乐,人人不愁吃穿,个个有书可读的。等到这样的社会建立以后,陛下成了千古名君,我也成了千古名臣。” 姬策眼眸深邃,他定定看了陆久安片刻,突然笑骂道:“大言不惭,这种事情谈何容易。” “不难的。”陆久安瞥了姬策一眼,仿佛在埋怨他没志气。 “你说不难,古往今来,几千年了,何时出现过这样的盛世。” 陆久安焦急地搅着手指头,信誓旦旦道:“有,有的……” “那你告诉我,在哪里?” 陆久安嘴唇翕动,越是着急,越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印象中,确实见过这种盛世的。 挣扎间,半空中似乎出现了一道神秘莫测的力量,往他脑袋注入一道灵光,让他陡然之间陷入半梦半醒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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