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頫从来没带过小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白语便说小孩子这样无非是缺乏安全感不敢闹,你抱一抱哄一哄就好了。 沈頫将信将疑地照办,果然,小孩眼眶一红眼泪就吧嗒吧嗒掉,脑袋埋在他肩窝小声抽泣,也果真一哄就好,一会就不哭了。 沈頫靠这一招成了澜生在院中最亲近的人。 后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大了,也不要他抱了,却还是习惯了般整日都爱撒娇。 恶作剧成功的少年桃花眼笑意盈盈,声音清亮,瞧上去得意得很:“我早就说过了,我很厉害的。” 而他看着神情灵动的少年,默默将手负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应道:“嗯,厉害。” 拓印书被收了起来,沈頫轻轻按着澜生的后脑,听着怀中人安静地几乎察觉不到的哭声,哄道:“别怕。” 门外宁低头看着门把手,驻足良久,转身下了楼。 第63章 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堪堪落在一个点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室内安静下来。 沈頫叹了口气,声音放得轻而缓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嗯?” 澜生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他,被打湿结绺的眼睫下莹亮的墨蓝色眼瞳浸着泪意,红透的眼尾牵拉下来,看着可怜极了。 他眼里都是不解,像是没听懂沈頫话里的意思。 沈頫抬手抹过他眼睑,看着眼前人下意识眨眼落下一滴泪珠,说:“我本想和你说,既到今日,即便鬼妖不死,我也已有把握将他困在牢中永世不得出,不得再为祸人间。” “是我擅作主张。”他低眉,“我同那位仙长与宁谈过了,你还有别的事要做是不是?” 澜生许久没有答话,沈頫并不催他,见他沉默就陪着他沉默。 半晌,澜生难堪的垂下眼帘,用气音低声:“对不起。” 而沈頫说:“没有对不起。” “你的一生属于你自己,做下任何决定都是自由的,不用必须同旁人解释什么交代什么,不论是有养育之恩的父母,教导之恩的师长,或关心你的亲朋好友,亦或是我。” “我不反对你去复仇,只一点,复仇是你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你得明白你不欠任何人的,而纵然旁人待你千好万好,但你同样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好坏都是相互的,你可以觉得辜负,但不必为了这点辜负纠结心伤。” 他声音冷冽,言语间分割有些不近人情。 沈頫从来下令吩咐都是简明扼要,不稀得解释什么,往常甚少说这么多话,乍一听他说这么一长串话,澜生第一反应不是去思考他说了些什么,而是不着边际地想原来沈哥也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而后他才道:“我知道。” 老师和白烟姐姐都说过,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按照那样想又是另一回事,想得越多纠结就更多,纠结多想的也会再多,直到不堪重负。 那些宽慰的话给他带来的影响却远远不如一句恶语,就如同他十多年被爱环绕筑起的防线,妈妈一句“放过妹妹吧”就能轻而易举彻底击溃。 和这样的他相处是很累的,他没有办法改正,只能避而不谈,沉默以对。 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澜生动作迟缓地解锁,是南灵发来的消息。 【南灵:我k!李年说你又要挂机出国?慕澜生你不是吧?】 【南灵:桑桑成年礼和研学你都不去了啊?年前能回来不?】 【南灵:猫猫掀桌.JPG】 澜生刚要回复她,手机又叮铃叮铃进来一堆消息,他粗略看过,都是刚刚分别的小伙伴发来的,最后一条是李年的省略号。 八成是李年找的借口,澜生打字挨个回复过去。 等他放下手机,沈頫继续道:“白语在年节前后就会醒了。” 澜生低着头没再出声。 次日澜生就和张氰说了要回去的事,张氰很舍不得,又问过是不是张家太吵闹休息不好,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硬拖着一起吃过午饭才放人。 到了灵潭院澜生支开了沈頫和宁等人,独自在后院呆了一下午。暮色四合,暮岚姜被叫到了后院,兄妹俩单独呆了一个多小时暮岚姜才出来,手握拳放在上衣口袋里,像攥着什么东西。 半路撞到埃亿也没想起来打招呼,看都没看他一眼,神色冷漠地离开了院子。 埃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身上带着浓重的怨气。 这可稀奇,谁能给这丫头气受…… 他转头,看到正往沈頫院里去的澜生,恍然大悟后单手甩着一把钥匙走了,丝毫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暮岚姜低头直直出了院子,在院外烂墙边犹豫半天,来来回回走了几次还是没下定决心,气馁地在路边蹲下。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直攥着的东西,那是一只编织精巧漂亮的平安囊。 还给她送什么东西,暮岚姜咬牙切齿地想。 上次送个礼就被揣测是害人,现在分都分开了还巴巴地送什么东西,她哥是豁达了,她都要气死了。 慕家她根本不想去,偏偏她哥谁都不叫就让她去,真不怕她半道给烧了扔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平安囊半天,最后无奈地捏紧,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间。 “高考吗……”女孩喃喃自语,“高考,算了。” 就当她做回好人好事吧,毕竟人不都说,高考一生只有一次最重要什么的,总不好让她难过影响发挥…… 呵,明明还有一个学期。 暮岚姜白眼要翻不翻,这时倒不想慕怡乐的坏处了,说到底慕怡乐其人她算不上讨厌,顶多只是上头了有些迁怒而已。 反正,反正哥哥不会回去了,暮岚姜想,那就没关系了吧。 终于下定决心,暮岚姜摸出手机从黑名单拖出一个人,发了条信息过去约人见面,发完也没看瞬间亮起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发了什么过来,直接按熄屏幕,长长吐了口气,起身消失在了原地。 到了地方等了没一会儿,慕怡乐风尘仆仆地来了,大概是来得急,深秋季连件外套都没带,穿件单薄的短袖就来了。 慕怡乐自己倒没注意,环顾四周空旷无人明显更加着急起来,看到在湖边坐着的暮岚姜连忙跑过去:“姐姐。” 暮岚姜下意识皱眉:“谁是你姐姐。” 她声音冷硬,慕怡乐有点尴尬踌躇,但还是若无其事般在她身边坐下:“你找我,是哥哥……” 暮岚姜看她一眼,被她胸前的项链晃了一下眼睛,又看向眼前明显不浅的湖水,冷不丁地问:“你不怕我给你推下去?” 慕怡乐一愣,摇摇头,慢慢地说:“你不会的。” 暮岚姜嗤笑一声:“我要是想,别说你必死无疑,连我杀你的证据你都找不到。” 慕怡乐抿抿唇,低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暮岚姜动作很不客气地将已经被握出温度的平安囊反手拍到慕怡乐怀里,冷声冷气地说:“哥哥给你的,让你高考加油。” 慕怡乐愣愣地接过,手指无知无觉地摩挲着平安囊光滑的缎面。 出乎暮岚姜意料,慕怡乐似乎并不惊讶澜生还活着的事实,而是低声问:“哥哥还好吗?” 暮岚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径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往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过来:“不许跟你爸妈提。” 慕怡乐没和她对视,手指轻轻拉开系绳,从中缓慢地捏出一张纸条和一只精致的玉扣,看着它慢慢显现字迹,在暮岚姜有些不耐时开口应下:“好。” 由于姿势的原因,暮岚姜没有注意到她拉绳的动作,只觉得她这样子实在眼熟,眼熟得叫她难受。 她解开身上的外套扔到慕怡乐身上,甩下一句“到家给我说。”便打算离开。 慕怡乐感到手肘被一个硬物砸了一下,她看过去,是暮岚姜外套的左口袋位置。 就在这时,她胸前的项链碎掉了。 同时暮岚姜毫无征兆浑身一颤猛地跪倒在地面,心口传来的痛意叫她来不及反应膝盖被石子擦伤的灼痛,单手狠狠抵住心口,以图减少痛感。 慕怡乐愣愣地接住项链的碎片,看着它在自己苍白的手心化作烟尘消失不见。 身后传来人跌倒的声音,她将纸条攥在手心,解开白绳玉扣环上手腕,手指弯曲间滞涩无比,却很顺利地系上结。 她停顿不过几秒,系好玉扣后走到暮岚姜身边,身上的外套落到地上也没去捡。看着暮岚姜呕出一口鲜血她心尖轻轻一颤,动作僵硬而缓慢蹲下扶住她,将平安囊系上她脖间,一丝黏连的血线从惨白的下颚滑落,落到光洁的红色缎面上。 暮岚姜睁大了双眼,异瞳有短短一瞬间变成了纯黑色,青白色的眼球爬满了鲜红的血丝,整个人像是没反应过来般停滞在原地。 她想要起身,被慕怡乐死死抓住手臂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没看慕怡乐,而慕怡乐盯着地面的花草,也不看她。 两相对峙无言,临近黄昏的郊外除了她们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算什么?”过了许久,慕怡乐听见暮岚姜说。 她看到有一滴透明的水渍落到草叶上,压得它不堪重负地垂下去。 慕怡乐沉默着,抚平手中的纸条,将手伸到暮岚姜眼前,那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她将纸条塞到暮岚姜手里,起身将暮岚姜扔给她的外套捡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和她某一天遗失在血泊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房间除了二楼靠阳台那间随便挑。” 她拿着钥匙,想起来慕澜生曾经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她记得小时候哥哥和她说,他未来的房子会给她留一个房间,如果和爸爸妈妈吵架了就去找他。 从前一家人的关系都很好,小孩子间的玩笑随口一说,并没什么深层的用意,慕怡乐没把前提条件当回事,只是很高兴地说:“那我要自己挑,你得一年四季都准备好,方便我随时拎包入住。” 慕澜生说好。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真有这个前提条件应验的时候。 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来电人:“妈”。 铃声又响了几秒,慕怡乐手指微动挂断了电话,发了条信息简单说明今天不回家,随后将外套穿好,妥帖地收起钥匙,转身扶暮岚姜起来。 暮岚姜一言不发任由她动作。 慕怡乐停下了,伸手去拿暮岚姜手里的纸条,被她条件反射般躲开了。 她定定地看着暮岚姜,却不说话。 暮岚姜沉默良久,最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知道,我一定会说好。 第64章 他看到一只蝴蝶。 这里是一片漆黑的深林,它悄无声息地停留在坍塌的宫殿外,在昏暗的天色中无意识煽动着翅膀,有细碎的鳞粉簌簌落下,呈现出一种瑰丽的墨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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