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徐行却突然直起身子,表情淡漠,他朝天发送了一个烟花信号。 不一会儿,一阵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自栗山方向赶来,待到近前,粗略一望,也有数百人之众。他们个个腰配长刀,手持弓弩,浑身煞气。 弓弩之上的岩铁箭镞此刻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轻易射穿在场的所有人。 相比之下,那些大族身边拿着长刀防守的护卫就像过家家一般,毫无气势可言。 许义峥张张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徐行。 就见苏徐行冲他勾唇一笑:“现在,有我说话的份儿了吗?” 许义峥目光复杂,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
第81章 不光是许义铮,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被苏徐行的阵仗给惊呆了。粗略一算,苏徐行振臂一呼,来了近四百人,比在场所有家族带来的护卫加一起都要多。恐怕也只有雷氏还在此,他们才有力量与他相抗衡。 想到因作弊败露而悻悻离开的雷氏父子,不少人心头一跳,一股凉意瞬间自背后爬起。 雷氏是因找人假扮“小诗仙”,而这赝品正好撞上正主才计划失败的,他们先前只顾着看热闹,现在深思只觉得心惊肉跳,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许义铮自然也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卡,他看向兀自坐在一旁面色如常的许琢,顷刻间就明白了这“除族”不仅是许诚齐心心念念的事情,恐怕更中了许琢下怀。 他心口忽然一窒,踉跄地退后几步,一屁股瘫倒在太师椅上。 而被那泛着幽光的弩箭正对着心口,许诚齐也不复先前那般嚣张,他扫了眼气势渗人的黑衣人,不由得讷讷:“这这这……” 一时间竟不知该问些什么,他倏地转头看向苏徐行,眼神格外复杂:“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一个空有“小诗仙”名头的黄毛小子,哪里弄来这么多岩铁长刀与箭镞? 许诚齐虽不是个有大才的人,但到底是岐州第一大族的少主,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岩铁色如黑墨,阳光下泛着冷冷幽光,因质地极其坚硬而闻名,且量少贵重,每年出产的那一点全都掌握在官府手中,就是他们这些自诩“土皇帝”的大族,也就本家的老爷、少爷们能勉强用上岩铁制造的刀剑。 因此岩铁在滇南又称“赛黄金”。 如此稀罕之物,可现场却如此之多!只见围着他们的这群黑衣人,不仅个个身佩岩铁长刀,就连手腕上的弓弩箭镞也是岩铁制作的,这样的实力可不是区区“钱财”可以比拟的。 所以,许诚齐此时心中惊惧难忍,再也不敢小瞧了苏徐行。 而凝聚了所有人视线的苏徐行,此刻正慢悠悠地从白虎身上跳下来,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一点也没有顾忌他们心中的惶惶不安。 “不好意思啊。”苏徐行先抱拳冲众人作了一揖,只见之前还趾高气昂的一众人默默侧了侧身,让开了他这一礼。 废话,如今被这么多人围着的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哪里还有他们摆谱的份儿?! 苏徐行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我行我素地说道:“咱们柏州许氏来迟了,请见谅。下面,给大家展示一下我们的武比成果,来人!” 苏徐行一声令下,只见候在一旁的几个黑衣人快步走上前来,他们与其他人不同,衣服上都系着彩色的巾帛,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显然就是去栗山进行武比的那十人。 在苏徐行的吩咐下,几人整齐地将自己所狩的猎物摆了上来。 从左到右,大大小小摆了一整行,粗略估计起码上百只猎物,不仅如此,这些猎物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太多血迹,只脖子上插着一支箭羽,显然是一击毙命,与岐州许氏的那只黑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当众人沉浸在惊讶中还没有回过神时,那几个武比人员又抬了几只体型巨大的猛兽上前,白额黑狼、灰色野熊……巨硕的猛兽即便已经死亡,也带着令人畏惧的气势,骇得周围人又匆匆往后挪了几步。 等他们将猎物全部摆了上来,苏徐行这才缓步上前,拍了拍他方才坐着的那只白虎:“还有这只白虎。” “也是我们族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捉、驯服的。” 听到他这话,其他人纷纷面面相觑,连心中最后的那丝质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质疑呢?他们连猎物数量都比不上,品种也比不上,更别说这“活捉”的本事了,这哪是打猎那样简单呢?众人心知肚明,这要耗费的人力显然超出他们的实力范围。 此刻,没有一人敢上前回话。 实力比不过,小命也攥在他人手中,如何敢张口? 见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族老爷们一个个灰败着脸,垂头丧气,苏徐行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不仅是他,那些手持弓弩的黑衣人亦觉得扬眉吐气,没想到他们有一日也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吃瘪! “咳咳咳!”正当众人默然不语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一旁响起。只见岐州许氏那边,方才的武比领头人正往躺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身上扑。 一边扑一边叫道:“老三!老三!你怎么样话?” 见对方依旧昏迷不醒,且口中鲜血直流,领头人忙转头看向自家家主,哀求道:“老爷!求您救救老三!” 只是不等许义铮开口,在苏徐行这吃了瘪正满肚子火没处撒的许诚齐闻言就是一个爆喝:“闭嘴!” 说完,他还猛地上前,一脚踹翻领头人:“没看到现在什么情况?!只会添乱的废物!” 领头人那样壮硕,被踹了一脚却也不敢吱声,只能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断哀求:“老爷!求求您!求求您!” “救救老三吧!他上有一个老母病重在床,下面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家中只他一个顶梁柱,他不能死啊老爷!”越说越激动,领头人还想上前去抓许诚齐的衣摆,却被对方一个旋身让开。 许诚齐回身,居高临下地望他,冷嗤:“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领头人突然一楞,整个人傻傻地瘫坐在了地上。是啊,他们这些人在大老爷眼中就跟家中养的一条狗有甚区别?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 可是,可是…… 可是他们不是狗啊! 领头人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生死不明的同伴。两人都是穷苦出身,靠着一身力气卖进了许府做家丁,因为身手好才被少爷选中参加此次武比,为此他们没命地训练,就是为了今日!在栗山这一天一夜里,多少次凶险他们都挺了过来。本以为今日过后,他们就能有好日子过了,可现实竟然如此残酷…… 想到这,领头人猛地伏地,将头磕得砰砰响。 就算是狗,他们也想活命! “求您了!少主!” 可许诚齐却不为所动,反而嘱咐身后护卫:“将他们拉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自始至终,许义峥与许翊也都未曾出声。在他们眼中,低贱平民的性命与大族子弟是不同的,外面多少流民?能给他们一个差事活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要用许氏的金贵良药去救一个濒死的贱民?那自是想都不要想!死后多给几两银子就是了,也亏得他们仁慈。 领头人听到许诚齐的话,只觉得心中一片凄凉。 为什么?想活命也有错吗?!为什么他们的命就如此不值钱?! 想着,领头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他猛地抬头看向许诚齐,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若是……若是老三死了……他心中忽然涌起无限的恨意。 这恨意驱使他抓住了袖中的匕首。 若是老三死了,他就让他们陪葬! 领头人突然面目狰狞,他猛地爬起身来,刚要扑向许诚齐,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抓住了臂膀。 “兄,兄弟,对不住,我刚回来。” 领头人一僵,脑袋瞬间清醒。想到家中妻儿老母,他差点就犯了大错!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正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一路跑过来的。 “你带那个老三随他走。”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领头人循声望去,对方负手而立,神色淡淡,见他看去,脸上立刻扬起一个淡笑,“放心吧,秦郎中医术了得,若是他都救不活,那真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 说话人正是那个让所有大族老爷都变了脸色的“小诗仙”,领头人记得他的名字,苏琰。 “别浪费时间了,快走!”阿冬也不再耽搁,他一挥手,忙有人过来将那个老三背上,他则拽着这领头人一起走。 “再不快点,人死了你可别怪我们少爷!”阿冬不耐烦的声音渐行渐远。 领头人僵硬着身子,就这么愣愣地被他拉走了。 许诚齐冷眼看着苏徐行派人将人带走医治,又瞥了眼近在眼前快要抵到他脸上的箭头,终是没忍住,出声嘲讽:“苏公子真是会做人。” “好人都给你做了,只怕这些人……”说着,他瞥了眼四周的黑衣人,面露不屑,“都是苏公子用这些手段笼络过来的吧?” “小恩小惠,手段实在卑劣。也就这些鼠目寸光之辈,一点甜头就卖命,真是愚不可及。” 然而料想中苏徐行被戳中命脉“气急败坏”的场面并未出现,只见苏徐行望着他,目光清明,不见闪躲。 “我并非会做人,也并非是个好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也需要借助他们之力达成所求。”苏徐行回答得坦荡,毫不遮掩。 “但……” 他话音一转,忽而低声笑了笑:“相比于你们,我只是把他们当人,仅此而已。” 把他们当人,而已。 隐在人群后的赵峋忽地一怔,突然明白为何总觉得苏徐行不怕任何人,却又好像任何人都会让他惧怕。因为在他眼中,所有的人都只是“人”而已,管你王公贵族还是布衣百姓,在他眼里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没有三头六臂之能,自然也就没什么分别。 也因此,在滇南大族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贱民”在苏徐行眼里和这些衣着光鲜、自视甚高的老爷、少爷们没什么区别。 他把所有人看得一样,都是人。是人,便有私欲,有所图,想要过得好,也想被人看得起。而苏徐行,只不过是在满足他们。 给他们金银用来生活,另外,也给他们脸面,让他们能有尊严地活着。 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赵峋忽然抑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纵然他亦身为王公贵族,纵然他自小便接受三六九等的观念,他在此刻也依旧为苏徐行的所思所行而折服。 站在高处时很难再低下头颅往下看。就如滇南大族,高高在上久了,连再也看不见底下之人的苦楚,也更容易无视他们的所需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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