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绍微怔,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直接指着树上的人破口大骂:“他们这才死里逃生多久,你就把他们赶去闭关修炼,压榨自家徒弟是吧?我平时也没见你这样啊?我连章祁月那小子都没见着就被赶去闭关了?怪不得这么闲跑去大殿。” 章祁月之前从邯绍这边磨走夜明珠时,就是以出仙谷后一定将自己获得的宝贝让邯绍过目。结果呢,他出门忙了这么久,到头来连个毛都没见到。 邹煜收回目光压下心底警惕。 暗门的行动过于奇异,他从未向外大肆宣传自家三个宝贝徒弟,又怎么会引外人盯上他们。 只能有一种可能——阮秋盛天命护佑的秘密被人外传。 这个秘密只有折戟宗内的各大长老知晓,而邯绍恰巧又在这个时间段外出,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不过如今邯绍这个反应倒让他觉得心安,只能说是自己太过多疑,实在不该对多年出生入死的好友心生疑念。 邹煜甩手丢弃被他玩弄破碎的叶子,翻身而落,揽过邯绍肩膀,脸上堆笑道:“哪有,我突然觉得你之前说的太对了。徒弟就该放手去锻炼他们一下,总不能天天养着吧。” “得得得,你爱怎么搞不关我事。我去大殿了,那群老东西估计被你吓得不轻。”邯绍拍落邹煜套近乎的手心,摆手便离开枫翠居。 清风吹开身后红纱,刚刚拂过邯绍肩膀的手指凑近鼻尖,片刻后五指又蜷缩在一起转身走进房屋。 只有人间街坊飘荡的杂乱气息,没有丝毫怪异之处,或许真的是他自己问题。 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再细究吧……
第32章 乱局 寒来暑往, 夏始春余,如同沙漏倒置,细细流淌着岁月年华。高耸的围墙将枫翠居里亘古不变的美景同外界相隔——人界几十年间历遍春花、夏风、秋月、冬雪。 而枫翠居那山间庭院里的花圃不知何时起, 竟真种满了花草。明艳的淡紫色铺满整个方形, 在沈琦紧闭的卧房门前随风而动。 那三个徒弟的大门从未有过动静, 闭关修炼之人虽不用饮食, 可邹煜还是有些担心他们的身体状态。 万一饿了怎么办?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卡在瓶颈无法突破甚至走火入魔? 邹煜天天站在山底下仿佛一座望“徒”石,愁容满面,简直就是送三个小孩远行,结果操碎了心的母亲。 大殿不能去,也没有徒弟在旁边闹腾。邹煜的生活瞬间少了太多乐趣,闲着没事找邯绍吵几次架, 或者蹲在苏焱旁边看他照顾仙草。再无聊些就做一堆甜糕摆在院子里,等顾凝玖自己上门咬钩。 做甜糕自然少不了自家徒弟们的份。 他将三个食盒用布料系上, 唤出雪渊充当运输工具, 不声不响地将那些食物放在他们门前。 于是第二天就能收获三个空盒。 很难不怀疑之前沈琦用怀心剑挑食盒的动作就是跟自家师尊学的...... 邹煜将网带用力系在他门口那棵粗壮的大树上,随口问道:“你那边有新情况吗?” 顾凝玖没理他,将手中半块糕点塞入嘴中,又拍落掌心碎屑, 悠闲地吹散杯中浮叶, 闭目品味这上等好茶。 香茶, 甜糕, 美景。放眼天下, 还有谁的生活能有她过得舒服。 一弯柳叶眉衬得那双水灵的杏眼勾人心魄, 这姣好的面容引得旁人恨不得将金银珠宝通通捧出, 只为博得美人儿一笑。 只可惜这位美人儿开口就抹杀了一切幻想:“没有,暗门最近安静得跟死了一样。说不准哪天我心情不好随意杀几个人, 他们宗门都察觉不到。早就看陈讳那老头不爽了。” 邹煜此刻已经绕到树的另一侧,继续搞着粗糙的绳带,对于顾凝玖的抱怨他略微敷衍地嗯了几声,补了句:“我这也是,一切正常。”说完又不再吭声,满眼都是他面前的破网兜子。 这跟挤牙膏似的对话让顾凝玖倍感无语,又捏起一块甜糕凑近邹煜,好奇地探头观察对方的行为。 网兜两端被人故意拧成一股细绳,分别挂在两根相距较大的枝杈,中间敞开的空间挺像一张床面。 接着她就看到一团红影一跃而上,然后啪嗒摔在地上。 “噗。”嘴中碎渣一个没留神被喷出,顾凝玖赶忙将这不雅之姿挡住,淡白短靴从裙摆中伸出踢了踢那团麻线。 “之前就和你说了这个方法不可行。”苏焱神色淡然抱着一盆绿植走出,将其放在门口摆正,随后就向瘫软在地的邹煜走去。 他距离只剩几步时,地面突然震颤,他连忙撤步,好在顾凝玖搭了把手稳住身形。 这变动只是瞬间,眨眼间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刚一切只是幻觉,没有真实性。 “邹...”门口的邯绍还没唤出声就撞上了三人视线,颇有默契地微微颔首随即消失在原地。再一睁眼他们已经衣着普通踏入凡间,远观就像四个结伴外出游玩的好友。 可谁又会在这种环境下出游...... 土地干裂,颗粒无收。眼前只有逃亡的人群,队尾那些年长的村民再无力气,只能倒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里是距离京城最远的郊边,邹煜御剑升至半空,眉头紧锁——除了郊边,其他地方均无事,甚至京城内街坊中依旧热闹喧哗。 截然不同的处境。无人知其苦,只知独享其乐。 没有车马,这群逃难的人就跑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安然无事的村落。可那群灾民的描述在旁人眼中就是新型乞讨花样,无人相信会突然间大旱。 一群人就这样从村头被赶到村尾,四肢健全的他们被当成有疫疾的怪物。户户紧闭,无人愿意将自己有限的粮食无偿捐赠给来路不明的人。 路途中有人径直倒地,在混沌中慢慢结束自己生命,剩下的人蜷缩在废弃的寺庙中。 哪怕是落满灰尘不知是何年的馒头,明明已经硬得如同铁块,散发出的怪味连久居庙堂的老鼠都不愿啃食。在这群人眼中却成了佳肴,引来一阵哄抢。 供奉在中间的佛像外表金漆已经脱落,遍体挂满斑驳痕迹。仰头望去,脸上那往日始终洋溢着慈悲和安详的笑容不复存在,暗沉的金色与黑色混杂起来竟有些惊悚。 哪怕是这样一尊怪佛,也引得角落几个长者双膝跪地,如枯枝般的双手合掌摆在胸前,上身向前匍匐。头部重重磕地,嚎哭不止,费力地将支离破碎的语言拼凑一起。 邹煜听不真切,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字节“神仙打架”“第一”“玉坠”...... “什么意思?有打架?”邹煜不禁低声呢喃,耳边风声呼啸而至,将他的仙术尽数遮盖——听风术失效了。 听风术,就是借用世间万物的风去追探自己所想看到的景象以及想听到的声音。这一术法隐秘不易被发现,但掌握其要点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这绝佳秘术也有一点不好,那便是施术之人必须集中精力,身边不可有人打扰。一旦出现能够压制那缕微风的自然之力,那便会强行切断施术者的感官。 邹煜看向身边出现的三人,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将自己所看到的情况简要概述了一番。果然,话音落下,同行的三人表情也逐渐凝重。 “我怎么没有听说哪处门派有争执?这群凡人是不是眼花了?”顾凝玖努力搜寻脑海中各大门派的关系,搜寻无果后将目光落在常年处理折戟宗大小事宜的邯绍身上。 被点名的邯绍也沉默片刻,拧起眉毛,手指不断摩挲着下巴,语气中充满不确定:“消息我有所耳闻。之前外出在客栈中听说过什么天下第一玉坠,得到它就会成为三界之首什么的。当时我只当是民间说书人的一些胡诌,没想到时隔一段时间,又听到了这类字眼。” “不止民间。”苏焱突然接话,顿了顿继续道:“前日我受托前往惊羽宗,他们宗门有名弟子被妖物所伤。按理说,若是没有恩怨,仙界和妖界很少动手。我问其缘由,只得到对方支支吾吾说着什么玉坠。我当时并没有听懂其中意思,现在联系在一起,倒是有些思路了。” 邹煜听得眼皮直跳,这么一堆事一股脑涌入脑中,有些令他头疼。他强压下心中不安,转身御剑离开,匆匆落下一句:“先回宗。” 这边几人行动匆忙,而另一侧的音阁俨然是另一副模样。 正中央的宝座空无一人,整个殿堂内只有为首的白骨人和身后一排待命的黑袍。 只见那骇人的白骨手掌向上扬起,屋内奢华的装饰刹那间被照亮,而那群黑袍也悄然消失。他缓步走向那座冰棺,背对着灯光注视着里面尸体。 撑在棺边的指骨慢慢被皮肤包裹,待他褪下黑衣转过身立于灯光下,明亮的光芒赫然照亮那张与躺在冰棺内暗门宗主一模一样的脸庞。 暗门宗主陈讳虽然已经悄无声息离去,但不代表,没有可以替代他的人。 而这个替代人,只需按部就班演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动声色举起利爪,借暗门之手搅乱一切。 正所谓,借刀杀人。 眸色恢复平静,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像是拍落隐于角落的肮脏,重归一副慈悲天下的正派面容,缓缓走出阁楼,语气平静,朝静立在不远处幻化成暗门弟子的门童唤道:“走吧,去折戟宗拜访老友。” 也正是如此,待四人重回折戟宗时,便迎上了急匆匆四处寻找宗门长辈的折戟宗外门弟子。步伐慌张,在几人前猛地停下,拱手报信道:“暗门陈宗主前来拜访,说是想要亲自来感谢邹宗主的救命之恩。” 呵,送上门了,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快去请陈宗主入大殿。”邹煜在弟子领命离去后,不满地冷哼一声。又突然颇为亲密地将苏焱扯向自己身边,像是情人打闹嬉戏般,附在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顾凝玖和邯绍站得远,看到两人这个动作,不免有些尴尬错目望向别处,也不好意思开口打断。 他们也自然没有看到苏焱骤变的面容,以及像是即将失去什么般,紧拉住邹煜衣袖的动作。 既然是折戟宗主人,那自然要有待客之道。 一阵脚步声在殿堂内响起,暗门宗主一袭褐色衣衫,腰间玉坠通体发黑,坠在衣前竟看不太清它的存在。苍老的容颜一笑起来,脸上堆满了褶子,与殿中这群俊美年轻人相比,看上去颇有些难言。 邹煜正坐中央位置,抬眸望向远处暗门宗主,起身站立,唇角勾笑,说着违心的话:“陈宗主远道而来,恕我失迎,快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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