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好的时候,苏靖之还在攥着卫晩岚。 他问:“怎么不休息?” 卫晩岚写字回答说:“我不太困。你先睡,我就在旁边,不会远离。”说着他已经拿起药王庙龛台上面的笔墨,将苏靖之因中毒五感尽失的症状写下。 他把写好墨字的纸恭敬地放上龛台。依然握住苏靖之的手,人却保持虔诚的跪拜姿势,对着那座药王神像,希望能够得到药王的回音。 大雨在山庙外面哗哗啦啦。 入夜后,隔着木门,电光明灭。 卫晩岚在一明一暗间,不断注视着龛台前慈悲的药王,又被这荒山野庙的场面,吓得浑身细细地颤栗。 他本身就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怕黑、怕鬼,怕打雷,什么都怕。他好怕现在从外面冲进来个什么歹徒,或者飘来什么游魂,他会应付不来。 可是他依旧还在药王龛台前坚定地跪着。 他想拿到解药药方。 他一定能拿到。 苏靖之是本书的男主,怎么能没有男主光环呢? 眼前烛火越来越花,卫晩岚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神思有片刻恍惚,他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因为太劳累睡了过去,他瘫倒在神庙冰冷的方砖地板。 他再醒来,已是雨停。 龛台香烛燃尽。 那张乞求通神求药的宣纸竟翻了过来,上头有字! 卫晩岚连忙伸手去抓那纸,捻在手里,眼眸瞬时豁亮如星,却在读出纸面的文字时,手抖了抖,纸页飘落下去……
第116章 朕一定要救你 “此毒名为‘百忧解’。无解。” ——此毒无解。 纸张飘落到龛台之下蒲团前面。 卫晩岚神情有一瞬间凝滞, 继而满心茫然。 他把那张纸又捡起来,食指跟拇指反复搓捻着纸页边缘,再将纸看了又看, 似是希望再能从纸上盯出什么转机, 看得眼睛都直了痛了。 那纸上依旧还是两个残忍的字:无解。 “咳、咳咳咳……” 卫晩岚赶紧向旁边看, 见是摄政王咳嗽了几声,但是他没有说话, 只微弱地张了张嘴唇。 自从进到这山庙,苏靖之的状态越来越差, 毒性的发作如病情恶化般排山倒海, 他开始听不懂苏靖之在说什么了。 对方像是尽力想要沟通, 喉间却发不出成型的话音,到最后只能陷入沉寂。 不行…… 他不能睡…… 卫晩岚唇瓣轻颤,脸孔完全褪去血色,他摊开摄政王的手掌,拿指尖使劲地在他布满茧子的掌心上面按。 他重重地写:“醒、醒。” 奈何能传递给摄政王的触感太微弱了! 苏靖之隔了好半晌,方才用力在回应自己,可是他已分不清时间与空间,反馈也只不过是将手指往回蜷一蜷,手指勾住卫晩岚的尾指。 卫晩岚身体一僵。 那完全不经意的小小动作,引爆了卫晩岚所有情绪。 那瞬间他明白对方在表达未尽的牵挂和无奈,那是他难以言说的永诀, 卫晩岚只觉痛得如将心肺泡在强酸里。 他张嘴大口呼吸, 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声。 他开始悔恨为什么与苏靖之见面时, 立场往往都是对立, 他用指甲划他的手心,又心疼地揉他的手掌, 他想告诉对方他一直在…… 轻勾住他的手指缓缓落下去。 五感尽丧时人会陷入完全的虚无。 会茫然吗?会害怕吗? 卫晩岚再度面对那座龛台,把他解毒的诉求虔诚地重复了一遍。虽知病急需要求医而非拜神,可现在根本没有给他问诊的机会。 况且龛台上的药王真给过他反馈。 他希望能得到第二次反馈。 既然药王能知道这种毒的名字,是不是能再为他们想想办法? 哪怕是像以前一样延续他的性命,又或者是换一种方式发作,不要让他再这样痛苦了! 卫晩岚思考的时候,脑海里灵光乍现,他想到了每次他“治”苏靖之时,对方都多多少少能得到些效果。 事态紧急,他不欲让他陷入昏迷,卫晩岚俯身将苏靖之用尽力气抱起,他以唇覆上苏靖之的唇片,感觉到气息相触时,那人的身体稍微动了动。 “……” 卫晩岚错愕,动静稍纵即逝。他连忙捕捉。 他的手背托住苏靖之的后脑,但是单手支撑不住摄政王的上肢,他又连忙去环抱对方的腰际,苏靖之的脑袋略倾,卫晩岚于是跟着探过去,将唇舌用力地往深处抵。 唇齿缠绕时,对方的反应更明显了。 他在交融的气息里听见声“小晚”,于是再接再厉,他又听到的是“到此为止吧”,他知道摄政王已经知晓身体情况隐瞒不下去了。 他又要让自己放弃他。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继续这个笨拙又手忙脚乱的亲吻: “你打败了突厥人,给老百姓做过那么多好事,像你这样的主角是要活到最后一章的。” “不要死……摄政王……不要死……” “我不想你死。任务不做了,也不让你死,求求你活下来。” 朕已经习惯了,在这部权谋文里,到处有你的日子。 双唇分开。 苏靖之抬起指尖,想写字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口型吃力地翕张,发出的气音,却再不复含元殿初见时那种醇厚,似乎用尽了他的气力。 “小、傻、瓜。” 泪水模糊了卫晩岚的视线。他无暇意识这种不适。他安安静静地听,捕捉摄政王的每一个微弱的音节。 他听到他最后告诉他:“今后……就要靠自己了。” 原来你才是朕最重要的人。 谁也代替不了你。 卫晩岚挂着满圈的眼泪抬头凝视着药王庙,视线落在药王神像,还有那匾额上面四个字: 济世慈心。 他的眼睛合住了,深吸了口气。 耳边却响起另一道声音,是从神像方向发出来的,奇怪的是那里刚才分明没有任何人。 “苏夫人。” 卫晩岚眼睛倏然睁大了,瞳孔里映出偌大神像的影迹,神像在挪移…… *** 药王庙神像居然是空心的! 在孙思邈神像之后,堪堪能摆下一方桌案。 那神像表面也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气孔,方便里头的人,望向来问诊的家属或者病患。再加上病人留在龛台上的病情描述,望闻问切,至少能做到大半。 所以哪里会有什么药王显灵? 不过是位不愿以真身示人行医的医者,托名药王的身份,就频频驻扎在这座药王神像后,免费给百姓看诊。 郝大身着青布斓衫,从神像龛台下来。满脸的轻狂疯癫劲儿去了大半,他手里握着瓶药,仿佛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卫晩岚眼前。 卫晩岚抬起眼帘,眼睫轻颤。 “苏夫人。” 他重复,把卫晩岚真的当成苏靖之的妻子。以为对着苏家女眷,郝大继续颓然地招认: “百忧解乃是百年前郝家先祖奉皇命所制,自制成之时,解药药方便被皇室敕令焚毁。” “当年太/祖皇帝忌惮苏家子弟各个年轻英勇,而卫氏皇嗣单薄,遂以我全族性命要挟,逼迫国医郝通明制作百忧解。” “百忧解融进水中,无色无味,亦不会被银针试毒察觉。但却能在日月消磨中侵蚀人的肌体,搅乱人的精神,最后使人五感尽丧,陷入疯癫直到殒命。” “每一代苏家将军出征要饮践行酒,凯旋要摆接风宴。于是这种毒下得不为人知。” “为了掩饰死因,长安隐隐流传着苏家杀孽太重,有伤天和,遭到天道诅咒报应的传闻。” 郝大跪在卫晩岚面前拔出药瓶瓶塞。 里面有小药丸窸窸窣窣。 郝大眉目间浮现起悲色: “自从炮制出此毒,国医郝通明连夜携带家眷出逃,十几口人远离长安,改头换面……然而再也没有得到一天安宁!后辈皆不可随意施展医术,不可扬名,不可随意给人看诊,悬壶济世,皆成空话,医者仁心,却害了这世上不该害的栋梁之才。” “先祖也是服百忧解而死,死在大将军苏无恙之后。” “我亦受够了这种日子!不人不鬼、装疯卖傻,一方面提防皇室,另一方面愧对苏家,今我亲眼所见百忧解拆散鸳侣阴阳两隔,错在我家当时的贪生怕死。” “哪怕之后救过多少人,做过多少善事,错就是错,无可挽回,该给苏家历代将军偿命!” 说着郝大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就要仰脖灌药。 整瓶百忧解腾空而起。 瓷瓶在半空中画了个弧线打着旋儿摔落地面,瓷瓶四分五裂,里面的药珠纷纷滚落。 卫晩岚连看都没看那些药珠和碎瓷片,对迟到的真相震撼,《大魏摄政王》这本书忠臣变成权臣的缘由,他已经完全知悉。 ——错不在国医郝通明。 ——错在皇室。 既然穿到这里继承了原主小皇帝的身份,这件事他该负责到底,救苏靖之,为苏家昭雪! 此时郝大就算自戕也于事无补。 卫晩岚定了定神望向郝大,没放开摄政王,他哑声说道:“我不需要别人无意义地死,我只想他活着。” 郝大凝然。 “你说百忧解无解,你既然是国医圣手的后代,一定能想出除了解药之外的其他办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不用考虑是否可行。” “给我条思路,我来解决,让我救他。” 说着卫晩岚凝视郝大。 在药王庙幽暗的灯影里,郝大陡然感到一丝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 这小女子既像在茅庐初见时透着不谙世故的天真,但在这种天真的深处,他竟能体会到,令人深不可测的执着坚定。 ……绝对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深闺小妇人。 郝大轻叹了声,思索再三,道:“我学医时,听先祖说过许多不着边际的奇闻异事。” 郝大从袖囊中掏出针灸包摊开银针: “传闻苗疆有巫医擅长用蛊。” “蛊虫作用千奇百怪,其中有一种蛊虫名为‘双生’。” “双生蛊有子母两只,两只蛊虫相互牵连,使中蛊的两人形成平衡的共生关系,同生共死,生死同命。” 郝大在说话的同时,示意卫晩岚将苏靖之放平在地面,尖利的银针刺进苏靖之的头顶、面门和脐窝三处,分别对应百会人中和神阙三穴。 这是封住人体活动,暂时为急救争取时间的灵枢定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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