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晩岚心说自己现在还扎在苏靖之的身上,他无别人可埋, 最近早已经习惯了,然而习惯是种可怕的事情, 他离摄政王远了些,小脸儿瞬间红扑扑的, 他怂,怕距离太近会安胎。 恐惧地将目光对上神医:“请、请问怎么了?” 郝大:“这位夫人仙姿玉貌,但脸色过白,是否需要些调理气血的丹药?” 卫晩岚莫名放松一口气。 但又莫名浮起股遗憾。可能是这本权谋文,居然没让他大开眼界,不科学。 “不要了。我从小就长这样子。” 有个小童子说:“那,姊姊今天是不是粉擦多了?” 卫晩岚淡淡:“没擦粉。” 最终还是被失望感占据,看来这并不是个有多靠谱的大夫,他能配置出治外伤的好药,也许是另有因缘,又或者是误打误撞为之吧。 苏靖之只感觉到小笨蛋在身前折腾。他不清楚卫晩岚的心思, 但是自知逐渐会心力不支, 于是直奔主题: “我与内子借住卢家, 过几日就要远行, 我失眠多梦,买安神镇定的药物。” 此时卢夫子跟着一颔首, 道:“小臭棋篓子,这两位是我卢家的客人,你该便宜便宜,大不了老夫今后多让你几局……” “嘿,老臭棋篓子,”郝大听罢气得一咂牙花子,跳了起来,“哪次不是因为我眼花了看不清,否则哪能让你占去便宜?——安神药啊,哈,哈哈,这个有的,这个有的!我去拿!” 说着郝大跑回药庐里面。 拿出些瓶瓶罐罐又跑出来,兴致勃勃朝卫晩岚他们介绍:“本神医刚出炉的安神药丸,乃是用龟甲作为药引子,配合酸枣仁所熬制。” 他喋喋不休地说:“龟这种东西你知道的,可安生了!酸枣安眠养心。此物我愿名之为‘龟酸丸’!” 卫晩岚不知道,这瓶龟孙丸祭出苏靖之还会不会吃,就给了钱然后软软地吐槽了句:“你不如下回拿石头当药引子,那东西更一动不动。” 怎知郝大狂喜:“朱砂石琥珀石磁石……通通都是安神的好石头,小娘子妙啊。太妙了!” 卫晩岚哑然。 再度对这个村医的感觉很是混乱,觉得他前言不搭后语,又觉得他疯疯癫癫。 将大魏摄政王、本作男主,交给这种狂人诊治真不放心,卫晩岚决定买完龟酸丸就走。 却不知这时候,外头又来了个老婆婆,长得跟卢老太太差不多,也是包着张头巾,但没有卢老太太那种隐藏不发的通透: “郝大夫啊,老妇我来谢谢你。我儿虽然没吃你的药,但他回家后连吃两碗豆饭,还跟老妇说笑,看着比来找你之前开朗得多……” 郝大跟着笑。接过老太太给带的枣馒头,叫了声“冯大娘”,又说声“其实令郎病情不重,就是个心结,不客气的”。 卫晩岚凝目。 原来这冯大娘乃是刚才冯秀才的亲妈。 冯秀才应考初试不中,逐渐忧思难安,怀疑自己的水平,原来尚且算是个意气风发郎君,现在日日饭量缩减,脸色阴郁眉头紧皱。 郝大夫遂拿男子怀孕、安胎药这事儿逗他。 冯秀才不禁逗,离开小院见人谁就跟谁分享自己遇到这桩奇事,人只要打开局面走出牛角尖,就能够慢慢恢复,怕就怕着了心魔。 所以冯秀才这种转变,在冯老太太眼中已是忧郁症康复泰半,老太太家里无甚贵重物事,刚刚蒸好的枣馒头,趁热给郝大送家里了。 于是庭院里弥漫着枣馒头的香甜味。 卫晩岚小鼻子尖再度动了动,视线投向龟孙丸的小瓷瓶,往前进了半步,仗着两人现在假扮夫妻的身份,给苏靖之做个主: “医者果然妙手回春,那能不能再给我相公看看眼睛。他现在看不到了,还逐渐听不清。” 苏靖之忽然身体绷紧了。 已经看不见的眼眸,无法瞧出情绪起伏,但他的眉心微微地跳动。 小晚…… 村医郝大边啃馒头边凑过来。警惕地打量苏靖之全身,哆哆嗦嗦翻开他眼皮,就这么把浑身威严的摄政王检查了一遍,卫晩岚担心苏靖之不喜欢别人接近,赶紧也凑过去紧盯着。 但这时郝大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郎君贵姓?” “苏。” 郝大张开大嘴,枣馒头掉地上,骨碌碌。 *** 天下姓苏的人众多,绝不可能会有人把他们,随随便便就跟高居庙堂的摄政王还有小皇帝联系在一起。卫晩岚对这种反应感到莫名。 卫晩岚他其实知道,如果摄政王中毒,摄政王自己肯定早就想尽办法解毒,但依旧心里提起些希望,毕竟医生有反应,总是要强过没反应。 他有丝丝缕缕的喜悦,如萌芽般滋长在心田。脸上不自知都勾起了笑,脱口而出: “请问大夫该怎么治?我们可以多付诊金,付多少都行!” 郝大的脸色一时浮现出不同于方才的惊疑不定。 但是这种神态转瞬而逝,竟快到令卫晩岚无法捕捉,卫晩岚就只能把这当成看到病症关窍所在的灵光乍现,期待变得更足。 听见郝大回应道: “既然姓苏,应该是苏家某支的子弟,在边关跟突厥打仗留下的后遗症吧?” 郝大想了想,又审视苏靖之,知道他看不见,话对卫晩岚说:“你丈夫可能是在打仗的时候,被突厥什么金瓜大锤之类的兵器伤到脑袋,脑袋里有血块,这才导致看不见的……” 这时卢夫子摇摇头道:“不对啊,郝大,这位苏夫人说他们来伊川村前遇见的是山贼,不是突厥士兵,而且也没有金瓜大锤,他们是从山坡掉下来了。” “那那那,那就是掉下来吧。反正乃钝器重击所致,按这个治,活血化瘀就没错!” 说着郝大就要开散淤血的草药。 苏靖之淡淡摆手:“不必了。有安神药就好。打扰。” 说完苏靖之不欲在此多留。带卫晩岚要走。 而卫晩岚亦是听得心绪越来越沉。 先前那点儿勾起的能治愈摄政王的希望,现在完全被郝大的诊词弄得磨灭,像被戳破的泡泡。 因为郝大完全没提中毒的事,说明他没看出苏靖之治病的症结。 至于他把失明失聪都归于受到钝器重锤,卫晩岚并不相信,他曾无意检查过摄政王受伤皆在躯体,脸和脑袋,从未见过有伤,都保护得很好。 卫晩岚乖乖垂眸:“谢谢您。我们买到想要的东西就告辞了。” 当晚又是两人配合掌勺。 苏靖之看不见、听不清,但他能够指点大概怎么做,卫晩岚听话照办,有时打打下手,苏靖之会亲自上。 他有时挺不明白的,卫晩岚想,这人按身份也算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贵胄了,偏偏连火头营都待过,他爹娘从来没把他当过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培养。 他会做饭。 他能闭着眼睛借助两根筷子,把馒头扭啊扭的,捏成小南瓜模样。 他还会用又大又粗糙的掌心,托起小巧到可爱的南瓜馒头,递到自己的方向: “给你的。” “好看吗?” 他的眼睛是空洞的,面容冷峻,纵使身在民间穿着布衣,依然是浑身威压。但他用这双似乎只该握剑握刀的手,却小心翼翼地捏了个南瓜馒头,手是坚硬的,面团却是软蓬蓬的。 这让卫晩岚头一回有明显到强烈的感觉: 这个人……是在逗自己。 既不是捉弄,也并非戏耍。 他好像仅仅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开心而已。 想通了这点,卫晩岚的眼泪啪地砸在了案板上,接过那只小小的可爱的南瓜馒头,小鹿眼泪汪汪的。 可惜苏靖之没有意识到他在哭。因为落泪的声音太清浅了。 也因为卫晩岚不愿意让他知道。 卫晩岚也是头一回有这样的很明显的冲动,想要抱住对方,他因为苏靖之的示好而满心欢喜,同时又因为对方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尝而感到难过。 无比的心痛,无限地想要挽留。 他尽量保持平稳不带哭腔的声线询问苏靖之,小声地说:“摄政王,你为什么会中毒?” “不知。” 这是苏靖之给他的答案。 卫晩岚歪歪头,对这种解释半信半疑,他应该能想到凭苏靖之的能力,必不会有谁能够轻易接近他下毒。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苏靖之没防备,他当时亦不知。 卫晩岚心底更像压着块巨石。 巨石碾动,使得他呼吸难以顺畅,他强忍着悲酸又问:“如果解不了毒,摄政王,你很快就会死么?” 灶房瞬间维持着绵长的沉默。 苏靖之喉咙滚了滚,对于卫晩岚这个话题,感觉没法子轻而易举地揭过。 他因卫晩岚那声在意而感到欢喜,又因注定要使他遗憾而同样悲痛。 可是他涌到嘴边的话却是:“不会。” “不会死?真的不会死?” “嗯。” 伊川村卢家小屋里,晚春初夏,月朗星稀,透过糊窗纸传来点点虫鸣,哪怕不出门都知道外头是幅悠然写意的乡村图景。 卫晩岚向卢家夫妇提前辞过行,次日清早,他们就会带着简单的行李上路。卢夫子给他们找好了车辆,赶车的是伊川村与卢家相熟的汉子,那汉子的儿子,跟着卢夫子念书。 这是卫晩岚他们在卢家住得最后一晚。 这一晚,卫晩岚乖乖地蜷缩在苏靖之怀里给人“治病”。 “治”得很卖力,似乎是因为听到苏靖之说,这种毒不至于死,而老老实实地给苏靖之续命,因为太过投入地观察摄政王,他反而睡不着。 满腔充满苏靖之身上的木质气息,更清楚地感觉到他坚实饱满的肌肉,卫晩岚满脸红热。 完蛋。更睡不着了QAQ 他胡思乱想,满心杂念,怎么都觉得觉没法睡。有点不动声色地又往苏靖之怀里贴了贴,与苏靖之挨得紧紧的,治病就要治得恪尽职责。 可是这时他感觉额心贴上一点湿热的水滴。 卫晩岚抬起头,是……汗珠。 汗水沿着苏靖之下颔线流淌。 苏靖之眉峰紧紧地敛着,使得卫晩岚心头骤然一沉,他唤苏靖之,以为他又因为毒发做了噩梦,这时却发现以自己的声音根本唤不醒对方。 他只好搂住苏靖之的肩膀用力地摇,想把他从这种状态里唤醒。对方这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并非说话,而是用手指在卫晩岚胸口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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