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现在还是晚上吗?” 卫晩岚挑起眼眉,点点头,也在他身前写了个“对”。 苏靖之这时才开口说:“我听不见了。你有话写字给我说。”
第115章 别害怕小晚在 苏靖之说, 我听不见了。 在那一个瞬间,卫晩岚只觉得那床板上忽然生出来几千根针,刺得他浑身鲜血淋淋。 怎么会? 怎么不管用? 为什么自己努力地在“治”, 摄政王被毒性侵蚀的情况, 却感觉越来越严重了。 他满心焦急,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连忙起身, 却被苏靖之按住。 卫晩岚唇瓣颤抖:“你……” 他忘了,他是听不见的。 卫晩岚眼睛一眨不眨, 就这样紧盯着苏靖之,他在观察他的情况。 对方稍微平静下来, 哑声道:“你别动。你就在这里,天亮我们就走。” 卫晩岚很茫然地点点头。 对方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回不是手握着手,而是从来没有过的十指相扣。 掌心紧贴,他被苏靖之抓得痛。 他竟鬼使神差地感觉出,并不仅仅是自己想挽留摄政王,摄政王更是在紧紧地握着自己,他能从中觉察出,对方同样也透出了紧张,很细微。 他开始怀疑苏靖之的话——如果不解毒,当真不会死吗? 卫晩岚吞了一口口水。 心更加悬着。 后半宿几乎没怎么睡, 简直是瞪着眼睛等天明。 晨曦刚透过糊窗纸照进卢家小屋, 卫晩岚听到伊川村的鸡鸣, 身体微颤, 引起了苏靖之的注意,于是卫晩岚被苏靖之带起身, 两人刚站起来,然后便摔倒了跌坐进床铺里去。 摄政王半幅身体的重量砸在了卫晩岚身上。 卫晩岚并没推他,觉得这一摔有些奇怪,摄政王脚步向来扎实,如果按往常情况推测,可能即使有谁故意去推摄政王,也都不能把苏靖之推倒。 他为何会如此? 骨碌碌…… 装龟酸丸的小药瓶滚落。 就在卫晩岚怔忡的片刻,苏靖之吞了这种整瓶安神镇定的药丸,卫晩岚诧异极了,药绝对不能是这样吃的,于是他连忙想去抠苏靖之的喉咙,让他把药吐出来。 手迎上的是苏靖之的左掌,手被包在他的掌心。 苏靖之扯出个干涩的笑。又是要带卫晩岚起床,他用这罕见的笑容向卫晩岚安抚,抱住卫晩岚轻声说:“小晚。回长安。” 卫晩岚:“……” 赵大哥驾着车已到卢家小院。 车是骡车,乡间贫寒家庭是养不起马的。卢夫子特意关照过,苏家夫妇喜洁,于是骡车收拾得干干净净。 苏靖之尽量保持着同他往常一般行路姿态,挺拔而有力,是以卢老夫子跟卢老太太,也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而唯有紧紧扶着他的卫晩岚多少有几分发现: 苏靖之在每迈出一步,脚掌落地时,似乎都会有片刻的迟疑。 尽管那种迟疑很短暂,但随着重复的次数增多,卫晩岚就能从模糊地意识到,变成了清楚得认知出,他好像在判断自己的脚是不是落下了。 换而言之,他不清楚,脚是否会落到实处,他在探查地面。 卫晩岚故意很轻地捏捏苏靖之的手,果然对方没反应,而前几日,他如果碰摄政王,他都会很快得到反馈,对方会关心自己的需要,现在却没有。 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解释:这是感知方面的失灵。 卫晩岚越发被不安感攫住。 在电光火石间,他豁然明白了摄政王所中毒性的可怕。 首先是味觉丧失,然后是视觉,听觉,触觉,嗅觉——毒性给人以钝刀割肉般的折磨,中毒者会慢慢感受到自己趋近死亡的每一步,这是令人崩溃的现实,于是摄政王才会需要安神镇定的药物…… 当一个人五感皆丧时,会不会死? 卫晩岚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他都感觉不到自己活,在这样的状态里,人完全无法与外界互动,还怎么可能维持生命? 而他却告诉自己:“不会死。” 他在骗我…… 他又在骗我!骗我回长安!!! 骡车车厢不大,苏靖之在车厢正襟危坐,一只手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握紧卫晩岚的手。 曾经卫晩岚不明白突然十指紧扣的含义,现在则是了然于胸,这两只牵着的手是苏靖之感知外界的唯一媒介。他掌心在苏靖之的手里抖。泪水已然夺眶而出。 “小晚?”那人的声线还是稳的。 卫晩岚用力抽了抽鼻子,翻开苏靖之的掌心,在他的大手手掌上写字,柔嫩的指尖划过他的厚茧,他写得很用力,指尖指腹硌得也很疼。 生怕他感受不到,一笔一划地写着: “小、晚、在。” 他果然听见了苏靖之轻轻松了口气。 卫晩岚连忙把掉下的眼泪在嘴角舔干,生怕它掉在苏靖之的手背。 他继续写,很乖也很温柔: “回、长、安。” “在、路、上。” 苏靖之点点头。 晨曦透过车厢单薄的布帘,清浅地投进车里,镀给摄政王一层淡金色的轮廓,因他渐失感知,卫晩岚担心他会害怕,于是更紧地、更紧紧地握住了苏靖之的手。 却维持着这个状态,尽量平静镇定地询问车夫: “赵大哥,熊耳山药王庙的传说,您也听说过吧?真的很灵么?” 赶车的赵武哪知道车里人的现状? 两人各自隐瞒得好,赵武在车外声线明朗,还对卫晩岚耐心地解释道:“苏夫人看见这山水间隐藏着的神龛了吗?” 卫晩岚默然,咬了咬唇。 车厢外头赵武又朗声说:“神龛有些是伊川村的,有些却不是,也听说有百姓真的见过药王赐字的药方……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能作证神龛都是百姓自发立的。” 这时车身行至一片乱石嶙峋的小路。车体颠簸。 苏靖之能感受到车身在抖,闭着眼睛搂紧了卫晩岚,怕他脑袋磕碰车壁。 卫晩岚其实半知半解,觉得摄政王好,但也无暇考虑是否越界。又是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一片木质气息。 他鼻翼耸动,闷在苏靖之怀里,对外面的赵武请求:“赵大哥。” 赵武听见卫晩岚嗓音带颤,不由心惊。他从来没见过像卫晩岚这样貌美的“女子”,询问他时难免声音放轻,谨慎了许多:“怎么了苏夫人?” 卫晩岚尽量不引苏靖之注意,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对赵武说:“我们改变了主意。不用您送到长安……我想带着他到药王庙看看,看能否治好他的眼睛。” *** 春末夏初,伊川之畔,熊耳山。 熊耳山沿袭了伊川一脉的特色,山底碧水环绕,山顶其实并不算高,似乎从山底向上望,能隐约可见药王庙隐藏在花树间的檐宇。越往这边走,药王神龛越多。 山间闷雷滚动。 “苏夫人,要下雨了!”因山势坡缓,赵武还能驱车往山上赶,山间起了带着湿意的风,风中有泥土气。 赵武劝道:“那药王庙咱也没去过,不知是什么样子,万一真是座破庙……大雨封山,你们可怎么下来?” 说话间就是雷鸣电闪! 闪电在山间不同于平野,电光几乎垂地,这是无法撼动的自然的力量,非人力所能及。 卫晩岚其实早想吓得蜷成一团。 然而偌大狂风,苏靖之依旧毫无反应,这于是让卫晚岚担心更甚,他觉得摄政王的毒性,一定已经蔓延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他不能再相信苏靖之了,这个人总欺骗他,他可能会发现不了。 于是卫晚岚更坚定了主意,对赵武说:“赵大哥,请你把车尽量往山上开。我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尽量让我们接近山顶。” 风还在狂吹—— 赵武怔了怔,憨厚的汉子满脸茫然,也是因为熊耳山虽荒僻本身却并不太高,山上的药王庙随着骡车逐渐接近,能大概瞧见个掠影。 其实很担心这两人,不过赵武看苏靖之作为丈夫都没提出反对意见,心说这小两口可能是一心寻找医治眼睛的方法,不想错过药王庙心有遗憾,所以才临时改变了行程。 赵武挥挥鞭子。 骡车在大风中继续艰难行动。 坡度越发倾斜,拉车的骡子前蹄艰难跋涉,背脊跟着一弓一弓。等到已过去半山腰地带,骡子沉重地嘶叫了声,似乎是不能再往上爬了。于是骡车不得不停住。 赵武往车厢回头,喊了声苏郎君和苏夫人。 车厢的门艰难地推开了,卫晚岚跟赵武告辞。 风太大,他推开车门,卫晩岚举目尽量望了望已经能看见的药王庙,艰难地带着苏靖之前行。赵武则是凝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嘴唇张了张,没说出什么话。但是心头只觉酸楚莫名。 从半山腰走到山顶,一路都是荒芜的山道。 大风刮完之后,雨点就噼噼啪啪下来了。砸在泥土地,一砸一个坑。 卫晩岚随身行李里有油纸伞,是卢老太太给他带上的。 卫晩岚要撑伞。必定要放开苏靖之的手,掌心分开的那一瞬间,卫晩岚在苏靖之的脸上,隐隐读出了茫然不安的神情,他似在四下寻找。 卫晩岚赶紧牵住他,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掌心,可是他单手撑伞实在是抵挡不住大风,风兜着伞豁然脱手,纸伞蹦蹦跳跳地跌下山道。卫晩岚拉不住。 “这是哪里?为何下来走?”苏靖之问。 小鹿眼顿时委屈得想哭,很无助。应该这次是逃出长安以来,最无助的时候了。以前他多次被摄政王保护化险为夷,现在保护他的那个人命在旦夕。 他实在不忍心再让苏靖之为他担忧,强忍住泪水在摄政王手上写:“下雨,马车难行,去住客店。” 苏靖之点头。很难想到,往常敏锐如此的人,如今却那么好骗。 山路尽头,药王庙到了。 应该是适逢大风雨的缘故,药王庙庭院无人。 也可能是这里总受百姓香火,庙里虽说没有庙祝,但看起来并不荒凉,庭除干净,门窗也没有破洞。药王神像手持药杵,半垂眉眼,神态悲悯地在龛台静立。 卫晩岚庆幸他们终于有了片瓦挡雨,他把苏靖之安顿下来,用行李里的被单垫着蒲团,他骗苏靖之说,他们进的是客栈厢房,然后小心地扶着摄政王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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