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信,又看徐篱山,“老侯爷病故你都能算到?” “我就是这么神。”徐篱山装逼,“现在跪地磕头拜我还来得及。” 柳垂说:“两地车程最快也要八天,等我们到的时候,人都入土了。” “祠堂有牌位呢,不耽误我这个便宜孙子去上香磕头。”徐篱山说着走到架子上拿了六根香,分了柳垂三根 ,两人走到院外,在那棵老桃树前的软席上跪下。 “老头,我们要回兰京了。”徐篱山好不凄苦,“人生地疏,还得罪了大佬,我怎么混嘛。您在天有灵,行行好,千万保佑我和垂哥,我俩要完了,以后可就没人给你烧纸,陪你喝酒了。” 两人把香插进树前的土堆里,对着树轻轻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额头没沾半点土腥子。 行李昨夜已经收拾完毕,待车行的人把马车驾过来,柳垂便一手一箱,麻溜地把它们搬上车。徐篱山看着他忙活,等最后一只箱子上车,突然说:“你别跟我去了吧,留下来看家。” “我不跟着你,谁给你当爹作娘?”柳垂蹲下检查车轮,头也不抬。 徐篱山不反驳这话,走过去扒拉他后脑勺的小辫,“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影子的事儿的?不说我就不带你。” “哦。”检查完毕,柳垂起身,面无表情,“我可以偷偷跟着你。” 徐篱山剜了他两眼,没什么效果,便也不再劝,抬腿上了马车。 柳垂跟着上车,驾马出城。到了城门口,他停下来,收到消息的褚凤曲港正坐在城门边啃糖葫芦,朱红挤着缃叶黄,很是夺目。 “啪。”车窗推开,徐篱山探头朝那边喊一嗓子,“别挡道!” “坐边上也能挡着你,您是要穿墙而过啊?”曲港走过来,把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塞进窗。 徐篱山接过,笑着说:“谢您赏。” 两人不知道自家兄弟狗胆包天,敢对肃王不轨,只当他是回京上香的,便也没什么不舍得。褚凤说:“你回去后也别怕你那些兄弟,我哥会帮我罩着你。我们长宁侯府虽然不比以前了,但侯爵还在,我哥又得陛下赏识,一般人也要看他几分面子。” “这个也给你,我家老头写的。”曲港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扔进车窗,“他和文定侯以前是同窗,有点交情,若是文定侯要大义灭子,你就拿它给文定侯看。” “……好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徐篱山看着两人,笑嘻嘻地说,“你俩就趁我不在好好存钱吧,等我回来掏空你俩。” 两根中指同时竖起,“啪”的一声,徐篱山关了车窗。 柳垂驾马离去。 “……凤儿。”曲港盯着逐渐走远的马车,“山儿眼睛都红了,有这么舍不得咱吗?这一趟估计还没他先前去蜀地玩那一趟久呢。” “可能是想到要去兰京,心里忐忑……吧?”褚凤挠挠头,“他也没这么胆怂啊。”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一边走一边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发觉已经走远的马车又开了窗,徐篱山探头出来,很深地把他们看了一眼。 * 兰京鸠雨,风往脸上一刮,寒意砭骨。 京澄裹着披风、站桩似的在东城门前的京郊大道上等了大半时辰,前方终于传来马蹄声,辛年驾车的身影逐渐靠近。 “皇叔回来了!”京澄笑起来,“杨副使,迎一迎啊。” 杨峋跪在京澄脚边,被扒了金昭卫的制服,卸冠除带,往日风头不在,一派颓然。他不敢看那马车,沉默地磕头,没再抬起。 马车在几步外停下,辛年勒住缰绳,下车行礼,“五殿下。”目光极快地掠过杨峋的后颈,他咬紧牙,堪堪控制住拔刀的手。 京澄径自走到马车窗边,隔窗问道:“皇叔,还好吗?” “死不了。”京纾声音低哑,像被什么东西闷住了,“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博文馆读书。” “我想来接您嘛。”京澄伸手扒窗,小狗似的期待,“皇叔,我能上来吗?我想看看您的伤,顺便跟您一道回。” 窗被推开了,莫莺笑着探头,“有我呢,殿下哪里不放心?” “我哪儿都不放心!”京澄扒开莫莺的脸,趁机把脑袋伸进窗里,京纾面色虚弱,靠在车上像一尊没生气的雪人。 京澄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叔,在他心里,皇叔强大,无所不能。他咬紧下唇,浑身杀气骤涨,熏红了眼,“皇叔……” 京纾不乐意哄这没小几岁的侄子,“自个儿回去。” 京澄不甘不愿,却也不敢再纠缠,“那杨峋怎么处置?我把他带来了。” 京纾说:“自决。” “殿下乖啊。”莫莺抬手把京澄的脸抵出去,关上窗。 辛年行礼后坐回马车,驾着车平稳缓慢地往城门去。 京澄转身,一边看着马车进入城门,一边琢磨道:“皇叔要我自决,这是考验我呢。” 杨峋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磕三个响头,哑声说:“罪人有罪。” “你的确有罪。”京澄嗤笑,“下贱东西,要不是皇叔破格提拔你,你哪能有今日?如此恩情,你不思报答,却擅自泄露皇叔行踪,伙同常州王家那个老杂碎与人合谋将皇叔陷入险境,你死一万次都难解我心头之恨!王娇儿……” 杨峋猛地抬头。 “你的爱妻,还有她肚里的孩子,你为了他们叛主,如今还想保她们吗?可惜了,”京澄叹气,“他们如今被掳到哪儿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死了,他们就没用了,活不成啊。” “殿下!”杨峋猛磕头,血滴溅开,他声嘶力竭,“是罪人一时糊涂,您救她们孤儿寡母!” “可以啊。”京澄俯身靠近杨峋,语气轻幽,“告诉我,你为谁叛主?等我活剐了他,把你妻儿救出来。” “罪人真的不知!”杨峋握拳砸地,涕泗横流,“是有人拿着拙荆的发簪来传话,他们要借着殿下代陛下巡视南方的机会下手,要罪人做他们的眼睛,一路报信,还给了罪人一包软筋散,让罪人在动手之前下给殿下。罪人没想到,岳丈也入了局……” 京澄若有所思,“传话的人什么样?” “是个穿粗布、戴帷帽的男人,身量纤瘦,音量很轻,说话有些像、像阉人!”杨峋说,“罪人句句属实!” 京澄思索着直起身,缓步朝城门走去。 侍卫侧身问:“殿下?” “一刀杀了怎么行啊。”京澄裹紧披风,声音被冷风吹得轻飘飘的,“就在这里,把他一刀刀的剁碎了,哎,千万别堵嘴啊,这样门里门外的人才能听得更清楚。” 侍卫垂首,“是。” 京澄上了马车,身后响起刀出鞘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惨叫。他啧了声,目光稍移,幽幽地说:“若不是怕你受寒,我定要带你留下来,一同观赏。” 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的少年闻言浑身轻颤,恨不得缩成球,他长了张好脸蛋,杏眼盈盈,怯怯的,引人怜惜。 “逗你的。”京澄笑起来,犬牙一现,“我哪舍得嘛。” 少年没说话,埋头躲进膝间,露出后颈上的咬痕。 血滴四溅,惨叫凄厉,城楼上的人不觉神湛骨寒,纷纷躲避视线。柳垂驾着马车驶来,瞥了眼那半架血淋淋的人骨头,收回目光,狠狠地抽了下马屁股。 马儿吃疼,一下子跑得更快,徐篱山往后一倒,伸出去拉窗板的手也受力收了回去。他抱怨道:“抽什么风啊,摔着我了!” 柳垂在城门停车,取下腰间玉牌递过去,“我家少爷回京祭奠。” 守城吏检查令牌无误,还回去,说:“请徐六公子节哀。” “多谢。”柳垂系好玉牌,驾车驶入城中。 惨叫声已经歇了,徐篱山说:“死了吗?” 柳垂说:“叛主之人,死不足惜。” 徐篱山有些惆怅,“我不会也被这么剁吧?我估计连一刀都扛不住。” 柳垂好言安慰:“实在逃不过,我提前一刀了结了你,也少受折磨。” “我嘞个豆。”徐篱山钦佩不已,“大聪明!” 柳垂谦逊道:“少爷谬赞。” 马车平稳前行,最终在侯府侧门停下,柳垂下车,打开车门。 徐篱山跳下车,抬头看一眼这高门侯府,雕梁画栋,气派非常,墙头的花枝都精细修剪过,花朵娇嫩,芬芳馥郁。只是门前挂着白灯笼,平添一丝萧索之气。 门前的马车素净,瞧着不太有派头,因此守侧门的小厮也没有上前相迎,此时见那下车的素袍公子容貌出彩,气度非凡,便疑心是哪位贵人来访,立马迎上去道:“公子安好,敢问是哪位尊客?” 柳垂拿玉牌说话:“六少爷奉命归家。” 小厮接过玉牌,检查无误,迟疑地看了徐篱山两眼,没想到传说中那位被驱逐出京的庶子竟有如此气度。 “怎么?”柳垂盯着小厮,“有假?” “不假,不假。”小厮回神,连忙还了玉牌,侧身道,“六少爷请进。” 徐篱山抬步上阶,跨进门槛,柳垂随后。 小厮跟着进去,在侧边廊下喊了两人,说:“六少爷回府,快禀管家。” 其中一个快步去了,另一个对徐篱山说:“六少爷,请随小的来。” 回廊曲折,庭院幽深,徐篱山跟着绕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步。院门敞开,两侧挂着花鸟方灯,上方悬挂牌匾,“菜果之物”四字写得那叫一个惊若蛟龙,入木三分。 徐篱山差点笑出来。 少顷,管家走出来一拜,“六少爷,请随老奴去书房,侯爷在等您。” “有劳管家。”徐篱山跟上。 柳垂站在院门外,宛如木头,一动不动。 管家将徐篱山领到书房,在门前止步,抬手示意。徐篱山颔首,迈步进了书房,径直走到珠帘前躬身一拜,高声道:“不孝子见过父亲,从未见过,父亲身子可还康健?” “尚可。”文定侯身穿素服,正在作画,头也不抬地说,“的确不孝,久别多年,见了父亲还不跪?” 徐篱山敞快道:“儿子这就给您跪一个。” 他说罢就要撩袍,文定侯却懒得看了,“既不是真心,就不必折腾了。” 徐篱山麻溜站好,“父亲误会了,儿子是真心实意。” “舟车劳顿,料你也乏了,先回院子休息片刻,用过晚膳就去祠堂跪着,让你爷爷也听听你的真心实意。”文定侯搁笔,“过来看看我的画。” 徐篱山应声,上前撩开珠帘,走到书桌前,一张水墨,鸟儿收翅,鱼儿敛甲。他遂轻笑一声,说:“父亲笔底春风,儿子受教,但您多虑了。儿子没有需要藏锋敛锷的才能,更没有蓄志待发的雄心。” 文定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有就好。我徐家祖上的青烟还没断,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若是知足,自然富贵无忧,何苦出去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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