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谁会在回家捉奸前,跟挚友讲这些私事?难道真是他不懂知己之间的情感羁绊? “今天能破案么?”沈惟慕问。 “差不多。”宋祁韫下意识回答,反问沈惟慕,“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沈惟慕:“想早点回家吃红烧肉。” 宋祁韫:“……” 他就不该问他。 接下来,沈惟慕就坐在左下首的位置,捧着麦门冬子水,旁观宋祁韫查案。他一口一口地啜饮,姿态闲适,仿佛是被请来旁听的贵客。 宋祁韫对他已经无可奈何了,总不能真去苛责一个吐血将死的病弱少年。他专注于办理案子,吩咐白开霁等人去办差。 半个时辰后,陆阳兴冲冲地拎着一捆箭进堂。 “庞品招供了,剩余的箭都找到了,藏在他家一个废弃在灶坑里!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接私制兵器的活儿。城隍庙就是跟买家提前约好的交易地点。这活儿他已经偷偷干两年了,卖的都是江湖上那些亡命徒。 之前他不肯认见过箭,就是怕私造兵器被治大罪。后来知道这箭戳死了他母亲二弟,更不敢认了。” 尉迟枫拿这些箭与刺死张氏母子的那支箭比对。 “木质一样,做工相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根没有尾羽,箭身也粗糙了些。” “各位大人饶命,小人是做了这种箭,可小人冤枉啊!二弟跟娘亲的死,真跟小人没关系啊!”庞品哭着磕头求饶。 宋祁韫未理会庞品的哭求,正查看尉迟枫二次验尸后呈交上来的尸格。 庞升后脑及四肢后背所显现擦伤和淤青,符合后仰摔倒的特征。张氏的鞋头较脏,有磨损的痕迹。 张氏这双鞋刚穿了才不过三日,很新,鞋头有这样的磨损,这说明他昨晚很可能失足跌倒了。 “汗巾子的来路查明了!”白开霁带常婆子进堂,令常婆子从实招供。 常婆子跪地喊冤:“民妇可没杀人啊,民妇啥也没干!” “民妇儿子跟着商队去南边行走,三年没回来。前两天屋子返潮,民妇就把他的旧衣翻出来晒一晒。 张大娘晌午的时候过来串门,让民妇出个主意赶走她那小儿媳。 民妇脑子笨,可没什么好主意。谁料到她一眼看到民妇院里晾的汗巾子,就把青汗巾子扯走了,还不许民妇对外人说。” 衙役从代笔那里已经打听到了,两日前张氏曾托他写一封信,信的内容确实是张氏告知次子庞升其妻通奸,青色汗巾子就是他媳妇偷野男人的证据。 看来张氏不满柳氏已久,奈何柳氏伺候过病死的公公,贤名在外。为了赶走柳氏,又不折损儿子的名声,张氏便想到了诬陷柳氏私通的损招。 奸夫杀人嫌疑被排除了,只剩下最大的那个可能。 宋祁韫让庞品细回忆昨天傍晚,尤其他吃饭前,他在后院做了什么。 庞品想了一会儿,老实道:“昨日傍晚小人在后院做箭,将箭尾插在北墙下那块栋梁木的木缝之中,打磨箭杆的时候,娘子叫小人去吃饭,晚饭喝了点酒,小人觉得倦乏,就直接睡了。” “所以你忘了那根箭还插在木缝上,对么?” 庞品愣了下,点点头。 “那么案情已经了然了。”宋祁韫道。 庞品激动:“大人,到底是谁杀了我二弟和娘亲?” “是你——” 庞品表情吃惊,忙摇头表示绝不是自己。 “的箭。”宋祁韫补充解释,“准确地来说是意外。” 庞品不明白,恳请宋祁韫解释清楚。 白开霁等人也疑惑得很,请宋祁韫详细解说案情经过。 “昨日,张氏托人将信送到书院,并用从常婆子那里拿来的青色汗巾子误导庞升,招致次子庞升当日就归了家。 许是庞升对张氏的话半信半疑,所以在昨天夜里,他悄悄伏在屋后的北墙头上准备捉奸。 夜深光线不好,庞升或是不小心脚滑,又或是被惊雷吓得导致脚滑,从墙头失足跌落到院中,刚巧被庞品遗落在木缝上的箭矢穿破了喉咙。 庞品平常做木匠活儿比较粗心,经常忘记去收做了一半的家具。 昨夜暴雨突来,张氏该是想把后院没做完的家具都收到棚子里,却发现了庞升的尸体,受惊之下她情绪失控,加之暴雨致地湿滑,她便失足摔倒了,刚好栽在了庞升身上,被锋利的箭头刺入胸口。” “不——”庞品抱头痛哭,很难接受这个结果,“怎么会这样,居然是意外!因为我的箭,娘、二弟……” 案件所有细节都能对上了,张氏母子的死亡系为意外。 尉迟枫写完“案结”二字后,将笔放下,叹了口气。 一场无中生有的算计,换来一个又一个不幸巧合地发生,害人终害己。 大家唏嘘之际,喝了水饱的沈惟慕在这时起身,与大家告辞。 宋祁韫目色复杂地看着沈惟慕,这次是他“冤枉”他了,少年只是好心提供线索。 “急着回家吃红烧肉?” “嗯。”沈惟慕淡笑,“不叨扰了。” “我送你!”白开霁积极起身,跟上沈惟慕。 尉迟枫还是有疑惑,问宋祁韫道:“有一点我不明白,柳氏所住的抱厦离后院最近,昨晚上张氏母子的意外肯定会闹出动静,她当真一点没听到?” 宋祁韫目光追随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语调平淡地回应尉迟枫,“必然没有,不信你问。” 尉迟枫真把柳氏叫来问。 柳氏低眉顺眼,用最怯懦的语气说出最肯定的回答:“回尉迟主簿的话,没有。”
第4章 白开霁送沈惟慕的时候,半路跟同僚打招呼,落了几步。 随后他就去追沈惟慕,岂料过一道门,拐个弯儿,就再不见沈惟慕的人影了。 白开霁赶紧快步冲到大理寺府门外,也不见路上有任何人影和马车。 奇了怪了,就这么一会儿,人跑哪儿去了? 白开霁挠了挠头,命令小吏立刻去查京内一个叫沈二三的俊美少年。 “沈二三?” 陆阳从白开霁身后悠悠踱步而来,笑哈哈。 “白贤弟,你不觉得这名字像假的么?” “凭什么说是假的?我有个朋友叫唐一一,名字就一点都不假。” 白开霁不认为沈二三会骗他,他那么善良的人,连自己重病了都要顾及别人感受的人。 陆阳无奈叹:“没救了。” “少贫嘴,郑公要去一趟京兆府,你陪他去摆排场。” 陆阳更无奈叹:“郑老头儿别的不会,就会跟死对头呛,给我们添麻烦。” 本来他们只需要复审各地有问题的案件就好,百件里能有一二件算多的了。 现在倒好,京畿地区只要发生案子,都得由他们来查。 他与白开霁还管着大理寺的江湖司,如果江湖上有突发大案,也需要他们出马。 这江湖上尽是高手、流氓和下三滥,查起来可比普通案件麻烦百倍。 只盼着最近不要有江湖案子才好,不然他们真要忙得跑断腿了。 宋祁韫在写结案文书,见白开霁和陆阳回来了,问:“沈二三家住何处?可有官身?” 白开霁红了脸。 陆阳哈哈调笑他:“咱们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大侠没把人看住,竟让五步一咳血的少年走没影了。” 宋祁韫笔一顿,近满篇的工整小楷被毁。 宋祁韫没情绪地换一张纸重新写。 “他长得那般不俗,很扎眼的,应该很容易会查到。”白开霁挽救道。 陆阳不明白,“没几天活头的人,查不查的,有什么要紧,宋少卿好像很在意他?” “他不对劲儿。” 宋祁韫也无法准确说明这少年身上的问题,总之很不对。 …… 榆林巷巷尾,四下无人。 吴启将一袋钱给了柳氏。 “我家公子给柳娘子的赔罪礼。” 柳氏感受到钱袋的分量,推辞表示她不该收。 “沈公子只是道出他知情的情况罢了,怪我当时太激动,没控制住情绪。” 吴启也不再劝,只确认问:“柳娘子确定不要?” 柳氏犹豫了下,红着眼眶收下钱袋,对马车方向行大礼:“多谢沈公子,他日若有机会,妾衔环结草必报此恩。” “会有他日吗?”沈惟慕掀起帘子,露出一张惊艳的脸。 柳氏颔首垂眸。 “你虽无罪,但世人的嘴却罪孽深重。留在庞家,你如何过活?” 寥寥两句,让柳氏的眼泪顿时汹涌,簌簌地往下掉。 她虽无辜,但她的丈夫婆母因捉她的奸而亡,兄长也因此案入狱。庞家的亲戚们终还是会把错归在她身上,怪她不能生子,怪她做得不够好才惹婆母厌恶,怪她晦气才克死丈夫婆母,害兄长被牵连。 时间越长,死人的错就越容易被遗忘,她这个活着的人反成了无可饶恕的罪孽。 娘家穷,嫂子们算计又势力,肯定嫌她,回不去。 庞家这边她呆不了多久,就会被族里的亲戚们逼死了去。 “是啊,还会有他日吗。”柳氏哭着哭着,悲戚地笑了。 沈惟慕目无感情地看着柳氏:“以后给我做事,可愿意?” 柳氏愣了下,忙用袖子擦干净眼泪,跪地道:“愿意!” 虽不知这漂亮公子是什么人,但看他衣着谈吐不俗,又肯给钱接济她,便绝非是刻薄刁钻之人。 她早就受够了天天被欺辱、忍气吞声的日子,后半辈子只要过得比这种日子好,没恶婆母欺压,没蠢男人沾边逼她生孩子,就足够了。 哪怕这样的日子只有几天,几个月,她也甘愿。 “以后你就叫无忧。上车,剩下的事吴启自会安排妥当,不必管了。” “谢公子赐名。” 柳无忧,这名字真好。 她从没有过正式的名字,家里头女娃不值钱,只按照排行叫大丫、二丫、三丫,她就是三丫。 今天她有自己名字了,好开心。 柳无忧热泪盈眶。 沈惟慕轻咳了两声,就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马车行驶中,柳无忧束手束脚地坐着,几度悄悄瞄向对面的沈惟慕,很快她的额头就冷汗涔涔。 沈惟慕眼魏未睁,只问:“有话要说?” “我——”柳无忧噗通跪地,“我不想骗公子,其实昨夜我听到了后院有动静。婆母惨叫的时候,我分辨出来了,但我没出去。” 沈惟慕没吭声,仿佛睡过去了。 吴启拉起柳无忧,对她摇了摇头。 柳无忧不确定吴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现在不便打扰沈公子。 到了沈府,看着富贵华丽的府邸,柳无忧惊讶地瞪大眼,半晌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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