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么,总共就这么一个可用的儿子,就算再不成器,也得顾着点,人之常情。” 卫悯淡淡道。 “雍王虽蠢了些,却也容易操控,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皇帝更适合当一个世家掌控下的君王,只要殊途同归,这些小事,本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梁音,是个人才,皇帝有本事将他召入麾下,也是皇帝的能耐。礼部并非六部机枢部门,就当给皇帝留个面子吧。” 这时外面忽起了喧闹。 卫悯问:“发生了何事?” 卫嵩道:“听说殿中有酒器失窃,裴北辰正在指挥殿前司的人捉贼,内侍也就罢了,听说不少官员都被拦在殿中了。这裴北辰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卫悯堂堂首辅,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吩咐起轿。 卫瑾瑜随顾凌洲一道往外走,走出千秋殿不远,一个小内侍疾步行了过来,道:“卫大人留步。” 顾凌洲也一道停了下来。 内侍先朝顾凌洲行礼,才同卫瑾瑜道:“太后请卫大人到清宁殿一趟。” 以为皇帝万寿宴,太后都会出席,今年是因为身体不适,才没有露面。 顾凌洲便道:“你去吧。” 卫瑾瑜应是,随内侍一道折返。 清宁殿在后宫,要穿过千秋殿,跟着小内侍走了一段路后,卫瑾瑜便察觉不对。 因为他们走的方向,并非去后宫方向,反而是绕到了千秋殿后面的一处偏僻偏殿里。 “卫大人,谢大公子在前面殿里等您,请您进去吧。” 小内侍低头匆匆道。 卫瑾瑜意外,一是意外谢瑛为何会私下见他,二是意外谢瑛如何敢在宫里见他,三则怀疑此事是不是有诈,正惊疑不定,一个身穿青色侍卫服的年轻男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道:“卫大人,我们公子在里面等您。” 卫瑾瑜识出,这是方才在千秋殿见过的,谢瑛身边的护卫,方确信此事。 等推开殿门进去,果然见谢瑛一身云白,负袖站在窗边。 听到动静,谢瑛转过身,眉眼间一片温和笑意,道:“唐突到卫大人了罢?” 卫瑾瑜没有说话,因拿捏不准,谢瑛这温和笑意从何而来。 谢瑛似看出少年疑惑,视线落在一处,道:“卫大人左腕上那对金环,可是舍弟所赠?”
第164章 诗万卷,酒千觞(十) 自然是。 卫瑾瑜在心里想。 只是——这是他与谢琅之间的私密之事谢瑛如何知晓。 卫瑾瑜玲珑心思,立刻反应过来,那夜在大慈恩寺谢琅将这对金环戴到他手上时,称是花重金从寺庙求来,多半是骗他的鬼话。 果然谢瑛目光柔和望着少年臂间道:“这对金环是家母命人打制,是对同心环,由家父带到上京,原本是送给你与唯慎的新年礼物。” “后来听闻你们和离,这环便没送出去由唯慎自己留了下来。” “唯慎不会轻易把这样贵重的东西交给旁人方才在殿中我看到卫大人腕上的金环便知你与唯慎的关系,应当与传言不大相同罢?” 卫瑾瑜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一则他和谢琅的关系从未摆在明面上他们之间的纠葛的确有些复杂。 二则,他跟谢家人实在不熟。 即使谢瑛戳破此事他也无法断定谢家对谢琅到底是什么态度。 自然他有些意外这对金环竟是这样的来历,与他素未谋面的定渊王妃竟会特意给他这个卫氏之人准备礼物。 “大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卫瑾瑜道。 谢瑛点头:“我时间不多,便实话与卫大人说了。” “自入上京,我所听所闻,皆是舍弟性情恣雎,以致误入歧途,引兵谋逆,置谢氏名声于尘泥之言。但我自己的弟弟,我最是了解,唯慎虽性烈如火,却绝非鲁莽冲动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作出犯上作乱之事,故而,我想知道,唯慎究竟为何要谋逆?” “我想,卫大人应该可以告诉我答案。” 谢瑛几乎是以笃定而恳切的语气道。 卫瑾瑜反问:“如果他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谢家会宽容他么?” 谢瑛以微微诧异的目光打量少年片刻,坦诚道:“我无法立刻回答你,但如果唯慎真蒙受不白之冤,谢家不会坐视不理。” 卫瑾瑜:“如果他的冤屈,永远无法洗清,抑或说——陛下不允许他洗清呢?” 谢瑛以愈发诧异和意外的眼神看着卫瑾瑜。 显然是在判断这短短一句话中所蕴含的巨大信息。 卫瑾瑜毫不意外谢瑛的反应。 毕竟,谢琅被逼到今日这一步,可以说与世家无关,与他本人在上京期间的性格行事作风也无关,而是因为上一世的谋逆弑君之举。 皇帝打定主意要铲除谢琅这个在上辈子夺了他皇位的乱臣贼子,谢家如果要忠,就永远不可能与谢琅站到一边,更不可能为谢琅主持公道,即使知道谢琅真的蒙受了冤屈。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历朝历代,所有忠臣良将,都逃不过这句教条的束缚。 上一世,谢家被诬谋逆,身为威震一方的寒门军侯,坐拥大渊最精锐的骑兵部队,谢兰峰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便解甲卸刀,随锦衣卫赴上京受审。北郡谢氏,不是没有奋力一抗的能力,但因为一个忠字,谢兰峰选择了所有忠臣良将都会选的那条路,以谢氏阖族之血,为那个忠字正名。 卫瑾瑜虽出身世家,却是野草一般野蛮生长。 他不受这教条束缚。 他更不会让谢琅卸刀,解甲,重蹈上一世谢氏的覆辙。 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谢琅,包括谢家。 他生性凉□□惯了用最坏的可能去看待一切事情,对世上一切感情都没有太多期待,包括亲情。 殿中静默,卫瑾瑜平静站着,与谢瑛对视。 谢瑛于一霎之间,窥见了少年眸中隐藏的某种平静而疯狂的力量,也窥见了某种对抗与敌意。 谢瑛几乎立刻明白了这敌意的来源。 郑重道:“无论有何内情,都请你如实告知于我,可好?” ** 谢瑛从千秋殿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面色肉眼可见的凝重。 左右内侍看到却没有什么意外。 酒器失窃,裴氏大公子裴北辰直接命玄虎卫封锁整座大殿,寻找偷窃者,不少官员都被锁在殿中,当成疑犯接受审查。 谢家大公子谢瑛也被拘在殿中。 不少内侍都亲眼瞧见,谢瑛身边的那名副将夏青,被玄虎卫当众盘问搜身,长达一刻之久,显然是被当成了重点嫌犯。 夏青不堪受辱,甚至与玄虎卫当场起了冲突。 明眼人都明白,今日被搜身的虽是夏青,真正受辱的却是谢家长子谢瑛。 谢家大公子的脸色如何能好。 然而即使脸色不好,谢瑛锦袍玉带,翩翩公子,风采过人,也令许多宫人芳心暗动,凡是经过的宫女,都偷偷抬眼,眼波流动,想目睹一下谢家大公子的容仪。 谢瑛是乘坐兵部安排的马车前来赴宴,出入皆有兵部卫士随行,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夏青已从谢瑛不同寻常的神色间,猜出谢琅之事恐怕另有内情,所以一出宫门,他就趁着未登车之际低声询问:“大公子——” “去开车门,直接回行辕。” “从此刻起,不要再打听任何事。” 谢瑛沉着吩咐,语气罕见严肃。 夏青一愣,也不敢再问,正色应是,大步走到马车边,推开车门,让到一侧,请谢瑛登车。 刚回到行辕,驿吏便来报:“兵部苏尚书过来拜访大公子。” 谢瑛含笑道:“快请。” 苏文卿自然是为今日宫中发生的事而来。 “都怪文卿先走一步,让大哥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谢瑛道无妨。 “听闻丢失的是一件御用酒器,定南侯尽职尽责办案,符合规章,倒也无可厚非。这种事,便是你在,也不好直接当面袒护我的。毕竟我们谢氏如今的名声实在不好。” “再说,你应该也知晓,这定南侯与我之间,是有些私怨在的。” 苏文卿点头。 “当年青羊谷之战,裴氏兵马明明就驻扎在附近,裴氏却拒不发兵,才导致大哥身陷重围,孤身奋战,以致失了一臂……” 谢瑛神色倒很淡然,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恰好你过来了,文卿,倒是有桩事,要拜托你。” 苏文卿了然。 “大哥是指北境军下一批军粮的事。” 谢瑛点头。 “唯慎做下这等糊涂事,谢家百口莫辩,我虽进京献俘,向陛下表明谢氏忠心,却未必能消解朝廷对谢氏的怀疑。然粮草之事,关乎前线大军口粮,刻不容缓,我此次进京也主要为了此事,还望你能从中转圜一二。” 苏文卿说一定,又闲话几句,留下一些日常用品,便起身告辞。 等人走远了,夏青皱眉道:“大公子,末将瞧着这苏公子倒更像是来打探消息。他贵为兵部尚书,深受陛下与韩莳芳信任,又能自由进出行辕,若真有心帮忙,怎么会连帮忙给二爷传个消息都做不到。” “文卿,是有些古怪。” “那大公子您怎么还把军粮之事托付于他?” 谢瑛:“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谢家在上京别无倚仗,我们才能顺利离开上京。” 行辕外,杨瑞恭立在马车边等着,推开车门,请苏文卿上车。 试探问:“大人当真要帮谢家筹备粮草?” 苏文卿淡淡抚平袖口,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谢瑛既求到了我面前,顺水推舟的人情,为何不做。” 杨瑞目光一闪:“大人今日过来,不是为了查证谢大公子被困在千秋殿之事么?如今可是查明了?” 苏文卿道:“是我疑心太过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今日负责捉贼的却是裴北辰。谢瑛若真有异常举动,不可能逃过裴北辰的眼睛。” “那倒是。” 杨瑞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笑。 “当年裴北辰与谢瑛被称作大渊双璧,但两军汇演,校场比武,身为裴氏大公子,裴北辰却因一招之差,当众输给了谢瑛。有传言称,裴北辰便是那时记恨上了谢瑛,所以青羊谷之战,故意不发兵救援,以致谢瑛痛失一臂,天下间,再无人可与其争风头。” “这些年,谢瑛一直没离开过北郡,裴北辰恐怕早就想瞧瞧谢瑛的落魄模样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报复,岂会错过。” 说完又道:“属下问过驿馆的守卫和驿吏了,自昨日入京,谢瑛一直待在驿馆中闭门不出,拜帖也全部推掉,并未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倒是那个夏青,私下里找驿吏旁敲侧击打探过谢琅的事,打探之后,面上不显,背地里却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痛骂谢琅任性冲动,陷谢氏与北境军于水深火热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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